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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额上见汗,心里那点忐忑,却渐渐被这实实在在的忙碌和逐渐鼓胀起来的钱匣子驱散了。

      斜对门也开脚店的孙大娘,抱着胳膊在自家门口站了半晌。

      她看着林家食肆里进进出出的人,又嗅着空气里那与众不同的饭菜香,尤其是那股子格外勾人的米饭香,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撇撇嘴,扭头回了自家店里,看着自家锅里那略显干硬的米饭,心里直犯嘀咕。

      “怪事,她林家用的不也是陈年糙米么?怎地就能蒸出这般香气?闻着就觉着软和……”

      夜色渐浓,送走最后一拨蹭着晚市优惠来的码头夜工,林家食肆终于挂上了打烊的木牌。

      一家人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围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中间放着那个沉甸甸的钱匣子。

      娘颤抖着手打开,将里面的铜钱“哗啦”一声全倒在桌子上。

      大多是磨损严重的旧钱,间或夹杂着几枚稍好的,堆成了不小的一堆。

      爹一枚一枚地数着,粗糙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二百八十五,二百八十六……三百……三百二十……三百五十文!”

      除去本钱,净赚了将近一百文!

      这几乎抵得上爹以前给人打短工两三日的收入了!

      娘一把搂过林薇和阿禾,声音哽咽了:“成了……他爹,薇薇,咱们这食肆,成了!”

      阿禾依偎在娘怀里,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笑容。

      林薇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她抬眼望向窗外。

      临安县的夜空,没有现代都市的霓虹,只有几点疏星,和一弯清冷的月牙。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味,以及柴火燃烧后的烟火气。

      前路依然漫长,这点盈利微不足道,明日依旧要早起,要去西市争抢最新鲜便宜的菜蔬,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麻烦。

      但此刻,这一方小小的、亮着昏黄灯光的食肆里,有了温度,有了盼头。

      细水长流的日子,似乎,就这么顺着那蒸饭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流淌开了。

      林家食肆的生意,便在这条不甚起眼的小街上,如春雨润土般,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

      每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灶间那口特制的大号双耳铁锅便开始冒出腾腾热气,那是林薇在蒸第一甑糙米饭。

      米香混合着水汽,成了林家食肆最早飘出的信号。

      接着,便是娘处理猪下水时,与那顽固腥膻气搏斗的哗哗水声,以及爹在院中劈柴、整理桌凳的沉闷响动。

      阿禾也早早起来,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认认真真地清扫着门前的石阶。

      那写着“三十文一位,米饭管饱,小菜自选”的木牌,日日立在门口,风吹日晒,字迹边缘有些模糊了,却依旧醒目。

      来吃饭的人,渐渐固定下来,也愈发多了。

      林家这小小的堂食间,竟成了窥见临安县一隅众生相的窗口。

      常客里,有两位县学的学子,几乎每日午时必到。

      一位姓陈,家境似乎稍好些,但也有限,总是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襕衫。

      话不多,吃饭速度极快,却并不显粗鲁。

      打菜时目光扫过所有菜色,最后总会多舀一勺金黄的煎豆腐或碧绿的青菜。

      另一位姓王,年纪更轻些,脸颊上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衣衫更显寒酸,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每次打菜,眼睛总是先在那盆油光锃亮的红烧猪杂上停留片刻,喉头悄悄滚动一下。

      最终却总是避开了,只打些咸菜杂鱼和素菜,然后盛上满满一大碗饭,默默地坐到陈学子对面,埋头苦吃。

      林薇曾私下问过爹,这人为何这般。

      明明他这是自助餐馆,随便吃,为什么不大口吃肉,解馋解腻呢。

      爹的回答是,有些人一旦吃了好的大鱼大肉,肠胃就受不住。

      这人怕不是家境极其贫困,平日饮食极其清淡。

      林薇有次添菜时,无意中听到王学子低声对陈学子道:“……家中捎来的钱,怕是撑不到月末了,这《十三经注疏》……”

      陈学子默默将自己盘里一块较大的煎豆腐夹到王学子碗里,低声道:“先吃饱,书,再想法子。”

      林薇垂下眼,转身回了后厨。

      第二日,那十样小菜里,便多了一盆“醋溜菘菜帮”。

      用的是平日里切下来可能被丢弃的菘菜根部,切得细细的,用醋和干辣椒段一炒,酸辣开胃,极是下饭,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王学子看到这新菜,眼睛亮了亮,试探着打了一勺,就着米饭,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

      还有那码头上扛包的赵大力,虎背熊腰,声若洪钟。

      他是店里饭量的标杆,每次来,必是先豪气地堆上尖尖三大碗米饭,然后专攻那油水最厚的荤菜。

      他吃饭不拘小节,呼噜呼噜,吃得额头冒汗,畅快淋漓。

      有一次,他吃着吃着,忽然对过来收空盘的林薇爹瓮声瓮气地说:“林老哥,你家这米饭,蒸得是真不赖!软和,香!不像别处,要么夹生,要么烂糊,俺这糙肚子,就稀罕这一口!”

      爹憨厚地笑了笑,搓着手道:“都是小女琢磨的土法子,赵兄弟吃得惯就好。”

      “惯!太惯了!”

      赵大力一拍大腿,“就冲这米饭,俺以后天天来!”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仅自己来,还带来了三五个同样在码头卖力气的兄弟。

      一时间,食肆里每到饭点,便多了几分粗犷的热闹。

      斜对门的孙大娘,观察了林家食肆好些天,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她自家脚店的生意明显冷清了些,尤其是午市,以往那些熟识的力工、街坊,有不少都钻进了林家那不起眼的门脸里。

      “不就是花样多了点,米饭管饱么?谁还不会了!”

      孙大娘咬着后槽牙,也依样画葫芦,弄了七八个瓦盆,摆上些炒青菜、炖萝卜、咸菜疙瘩之类的,也挂出个牌子:“三十五文,菜式任选。”

      起初,确也吸引了一些人过去。

      可没过两天,那些人又溜溜达达地回了林家食肆。

      孙大娘拉住一个相熟的街坊,忍不住问道:“他张叔,怎地又去林家了?她家莫非给了啥好处?”

      那张叔是个老实人,挠了挠头,实话实说:“孙家嫂子,不是俺说,你家那饭菜……味道先不说,单说那米饭,就比不上林家。

      她家那饭,软硬适中,空口吃都香。

      你家那饭,有时硌牙,有时又黏糊糊的,菜式也总是老三样,吃两回就腻了。

      林家虽也是家常菜,可那林小娘子心思巧,今天可能多个酸辣味儿,明天那炖杂鱼里可能就多了点新采的野葱,吃着不寡淡。

      再说,人家实实在在三十文,童叟无欺。”

      孙大娘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松了手。

      其实她卖三十文也能挣些钱,可开饭馆的哪个不想多挣些呢。

      她盯着林家食肆门口那块旧木牌,又使劲嗅了嗅空气里那股独特的、温软的米饭香,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她偷偷打听过,林家买的米,跟她是同一家米行,一样的陈年糙米,怎么就……?

      她不死心,趁着午后食肆人少,假装路过,探头往林家灶间瞥了一眼

      只见林薇正将蒸好的米饭从大甑里倒扣到一个大木盆里,用饭勺轻轻拨松,那米粒颗颗分明,冒着诱人的热气和水润光泽,看着就觉着软糯。

      而她自己蒸饭,总是心急火燎,水多了便烂,水少了便硬,火候更是掌握不好。

      “邪了门了……”

      孙大娘嘀咕着,灰溜溜地走了。她始终想不明白,这看似最简单的蒸饭手艺,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她窥不破的关窍。

      这日打烊后,一家人照例围坐在一起清点铜钱。

      收益比开业初又稳定了些,虽仍是薄利,但每日都能见着进项,足以让全家人吃饱穿暖,偶尔还能割上一条肥些的猪肉,或是给阿禾扯上几尺新布做衣裳。

      阿禾趴在桌上,数着属于自己的那几枚娘给他的“零花”铜板,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阿姐,今天赵叔夸我扫地扫得干净,还给了我一块饴糖!”

      他献宝似的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有些融化的糖块推到林薇面前。

      林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禾真能干,糖你自己留着吃。”

      娘一边缝补着爹磨破的衣衫袖子,一边看着儿女,脸上是满足的平和:“今儿西市那卖菘菜的老李,看我们天天去,主动给便宜了一文钱。还说下回有嫩豆芽,先给我们留着。”

      爹呷了一口粗茶,慢悠悠地道:“今儿个县学那陈书生,走时还特意跟我说,多谢咱们的醋溜菜帮,开胃得很。”

      他顿了顿,看向林薇,“薇薇,你那个用菜帮子做菜的法子,挺好,不浪费。”

      林薇正就着油灯,在一个旧本子上用炭笔记着今日的收支,闻言抬起头,笑了笑:“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扔了可惜,换个做法,也能下饭。”

      窗外,临安县的夜晚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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