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故纸》》齐筱楼

10、第 10 章

　　月如霜立刻垂眉敛目，将自己身上的杀气收敛得一干二净，心中暗叹：“到底是伤了內腑，否则何至于杀气外泄。”
　　鼓声隆隆，百尺楼上传来阵阵弦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寨主、洞主先后就座，护卫往来穿梭，很快便在青石台周边摆满了美酒佳肴。陈年佳酿，芳香扑鼻；山珍海味，垂涎欲滴。
　　台上的寨主和洞主刚开始还自持身份，没有一拥而上，可到底食指大动，失了稳重，纷纷以目示意，让身后的女子去取吃食。不一会儿，珍馐美馔被捧了过来，甘脂肥浓，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哪还有什么洞主不洞主的，只有被饥饿逼得毫无仪态的饮食男女。
　　南爷没想使唤月如霜，月如霜也没有伺候人的眼力劲。
　　他探身取了两盘烤鸡，还不忘给月如霜递来一只，轻声说道：“磨蹭什么呢，晚了，可就凉了。”
　　月如霜接过，冲他感激地笑笑，低声道：“没想什么，有点儿不习惯而已。”
　　一旁传来柳七娘意味不明的嗔笑：“南爷真是会疼人，看得奴家好生羡慕。”
　　含情凝睇，笑语嫣然。
　　南爷不接话，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径直向带着柳七娘来的洞主举盏致意。
　　自讨没趣的柳七娘也不恼，捏着手绢轻轻点了点月如霜的肩头，笑语盈盈：“小妹妹，你福气不浅呀。”
　　月如霜肩头一缩，可没躲过，忍住半边身子的酥麻，囫囵吞下嘴里的鸡腿，差点没噎死。
　　擂鼓三通，箱子上的黑布被揭开，哪是什么箱子，分明是四个铁笼子，笼子里装着四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身躯庞大，肌肉强健，牙齿和爪子十分锋利。虽然困在笼子里，然而威势不减，龇牙咧嘴，双目炯炯，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咬断你的脖子。
　　月如霜瞬间觉得手中的烤鸡不香了。
　　百尺楼之中有人扬声道：“老规矩，胜者吃虎，败者喂虎。愿诸君好运，哈哈哈哈！”
　　声音洪亮，传遍观里的每一个角落。抑扬顿挫，好似掌管命运的神祇。
　　月如霜举目向八角楼望去，仙乐飘飘，余音袅袅，金声玉振，不似在人间，心中却在盘算若是自己鼎盛时期，需要几息可到楼中，又需几剑方可取方才说话之人的狗头。
　　鼓声震天，虎啸嘶吼，野兽从铁笼里夺门而出……
　　“你这丫头，姐姐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吱声？”柳七娘凑了过来，身上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吃吃地笑道，“怕姐姐吃了你不成？”
　　月如霜挪了挪身子，咬了一口鸡翅，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这身上呀，没二两肉，骨头还轻，硌牙，不好吃。”柳七娘咯咯直笑。
　　“我观你，骨骼清奇，肥瘦相宜，必然好吃。”月如霜板着脸说道，只想尽快将她打发掉。
　　“小崽子，居然想吃姐姐，胃口还挺大。”柳七娘笑得前仰后合，“不对，你们乙亥洞以前不是吃素的么？”
　　“都说是以前了，那乙亥洞以前还没有女人呢。”月如霜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也对，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柳七娘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说道。
　　鼓点密集如雨点，密密匝匝地敲击在众人心头。挣脱牢笼的猛虎扑向广场中的“盘中餐”，迈着优雅的步伐，犹如猫捉老鼠，饱食之前还欲戏弄一番。
　　手无寸铁的“盘中餐”奔跑着，嘶吼着，尖叫着，颤抖着，命如草芥，不外如是。
　　当第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时，刺伤了月如霜的眼，却也刺激了百尺楼上的看客，下注摇骰子的声音震耳欲聋。
　　“本是同根生”的寨主、洞主好似也忘了广场里在猛虎口中垂死挣扎的人是自己的同类，作壁上观尚且不够，还纷纷下注赌输赢，赌最后是人杀了老虎，还是老虎吃了人。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月如霜抬眸一一望去，那些一无所有的面孔上，伤痕也成了点缀的面孔上，醉生梦死的脸上，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癫狂和疯狂，不是罪大恶极的刽子手，却是袖手旁观的帮凶，可悲、可怜、亦可恨。
　　愤怒而又悲哀的月如霜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太阿剑，生生将一口心头血咽入喉头。她低首阖目，不愿去看台上丑恶的嘴脸，不忍去看台下惨无人道的虐杀。
　　可那些惊惶、凄惨、凄厉的尖叫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
　　《心经》念了一遍又一遍，嘴皮都磨破了，怒意翻滚，恨意汹涌，戾气层层攀升，几乎冲破躯壳这座樊笼。再一次，太阿剑有了动静，原本剑鞘和剑身只有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缝隙，如今有了一指宽。
　　月如霜心中有了些许安慰，她在暗中发誓：总有一天，她会拔出太阿剑，将这炼狱夷为平地，让楼上那些衣冠禽兽血债血偿，并斩断背后那些操控的黑手。
　　心绪翻滚间，喉间又是一阵腥甜。广场中胜负已见端倪，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汩汩而流的鲜血。天色越发暗了，扑簌簌的雪花，鹅毛一般，落了一层又一层，却掩盖不住这人间的罪恶。
　　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中，月如霜却只觉得煎熬，度日如年，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与生俱来的骄傲却又不允许她退却和低头，反而逼得她睁大了眼睛，将台上台下的一幕幕记得清清楚楚。
　　她看见有人葬身虎口，她看见有人跌跌撞撞地奔跑，她看见有人从断掌变成了断臂，她还看见了有人不堪忍受折磨不得不自裁。
　　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最后只剩下一虎一人。一只吃饱的、仅有皮毛伤的老虎，一个面黄肌瘦的、两股战战的“独臂侠”。
　　台上掌声如雷，一掷千金。
　　台下的花和尚面无人色，脚步不停，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月如霜不由自主地探身，关切地看向那个血人。
　　“你在心疼他？”柳七娘如此嬉笑道。
　　“不，物伤其类，我在心疼我自己。”月如霜如此说道，“今日是他，明日兴许便是你我了。我们都一样，全是蝼蚁。”
　　“不，蝼蚁也是不一样的。”柳七娘大笑道，并顺手推了月如霜一把，“既然心疼，那你下去陪他吧。”
　　看似轻轻一推，其实是使了巧劲将人击飞。本就瘦骨伶仃的月如霜、猝不及防的月如霜，如离弦的箭般跌向广场。
　　“七娘干得好！重重有赏！”三清殿前有人高声喝彩，并十分“善意”地喊道，“小姑娘，落地可就是入局哦，跟老虎不死不休的那种！给我押一千两，押老虎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