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判七刀

16、第 16 章 逃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又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屋里没开灯，暗沉沉的，解骅陷在沙发里，背对着门口，刚才与家人的争执还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郁闷的低喘。
　　争吵的内容像是回声在脑子里撞来撞去，那些尖锐的话语、失望的眼神、悬在半空的手……全都堵在胸口。解骅弯着腿，将脸埋在双膝间，黑暗成了此刻唯一的庇护所，他不用强撑精神、也不用假装坚强。
　　解骅心里明白，离凇经历的跟他差不多。
　　两个人果然无比相似，那些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的无奈，深夜里独坐窗前的孤独，他们竟都能在同一时间体会到。解骅安慰着自己，两个人从来没吵过架，更没动过手，想来就是因为他们的一切都太过相似，他们一同长大，有着十足的默契，都太明白对方了，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就像是同时被困于一片沙漠，漫天飞舞的黄沙迷蒙了双方的视线，他们看不清彼此，却都能想象出对方干裂开口的嘴唇和狼狈不堪的身影，知道彼此都在熬，都没有放弃。
　　解骅觉得自己简直是幸运得不行，他长这么大，体会过人世间所有美好又纯粹的感情——小时候爱他疼他的父母，一起经历过风雨的朋友，还有想要相伴终身的爱人。
　　一生太过顺畅，似乎又不太现实，所以有了今天饭桌上的争吵。
　　解骅点点头，他能理解，可他却不想承受。如果能好好地一条路走到底，谁愿意再走分岔的小路？可从十五岁开始，路就已经分岔，但好在兜兜转转又交汇成了一条路。
　　仔细想想，哪条路没有难走的地方呢？
　　解骅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等到下楼时他惊喜地发现两个人竟然都在。
　　裴女士很热情地招呼着他：“花花，吃早饭。”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得像是一汪激不起波澜的湖水，没有刻意的注视，也没有愤怒的指责，仿佛昨晚的争执从未出现过。
　　在这件事情上，解骅不觉得他们会冷处理，他们最想做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会让他跟离凇在爱情上断得干干净净。
　　“花花，E国有个在植物方面造诣很深的老教授，准备准备，明天就去。”
　　果然啊，解骅在心里苦笑着，这必然是双方父母协商后的结果，把他送出国，再把离凇关在国内，限制他们的自由，两个人都没法再见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两人早已经过了无力的十八岁，同样的方法在二十一岁的他们身上不再起作用。
　　“我不去。”
　　“不去？必须去！”
　　“爸！好好说这件事情不好吗？两家坐下来好好地说，你们有什么考虑都可以说出来，只希望你们能给我跟离凇一个机会。”
　　解先生动了动嘴唇，他说：“绝不可能。”
　　解骅知道绝无可能了，两家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他们要趁着两人羽翼未丰时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以绝后患，让以后再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分心。
　　胸腔里的憋闷像是发酵的面团，胀得解骅喘不上气儿。他没看餐桌上的父母，只是攥起了拳，推开门就要往外走。
　　久违的花香扑在脸上，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两道黑影便无声地拦在他面前，身形高大挺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先生说了，不让您出去。”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稳，不带有一丝感情。
　　解骅抬头看了看天空，几颗星正被云遮挡着，连迎面的风里都带着滞涩的意味。他的手还在搭在栏杆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又冷又硬，指节无意识地用力，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原来所谓的解决方法，就是换了个说法的禁锢，他们不想让他见到离凇，就不会让他出去；不想让他跟离凇联系，就会收掉他所有能够联系到离凇的电子设备。
　　解骅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明白父母是为了他好，为了整个解家好，只是他们预想的完美未来中，从来都不会有他跟离凇并肩同行的身影。
　　离凇注定是不会被他们承认和认可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冒头，穿过层层线雾最终落在他的身上，但解骅却并不觉得暖。明明是家人，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清轮廓后却永远透不出真心来。
　　“让开，”解骅的声音发紧，带着还没散的火气。
　　两位保镖没动，很有职业操守地定在原地。
　　他忽然觉得好笑，这里明明是他的家，是他从小到大长大、成长的地方，是他一辈子都可以依赖的地方，此刻却活得如此狼狈，像是被囚禁的小鸟，不能生出任何想要逃离的念头。
　　解骅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胳膊就被两人稳稳钳制住，力道并不大，却还是能将他困住。
　　“先生交代过，今天您绝对不能出门。”
　　解骅知道继续跟他们拉扯也没一点用处，嘴角扯了扯，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转身时脚步很沉很重，像是被一条铁链拽着似的，每一步都透着不情愿，却又只能顺着现实的大路往回走。
　　“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生那个气呢？”
　　解骅看了眼正悠悠喝汤的人，冷笑一声，早饭一口没碰，回到房间后就将自己锁了起来。好在父母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虽然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但并没有收掉他的电子设备。
　　楼下隐约传来父母跟管家交代事情的声音，无非就是一定要看好他，字字句句都是囚笼，要把他困在这方寸之地。
　　指尖划过屏幕，照片里的两人并肩站在阳光下，笑得幸福，身后是纷乱人群。冰冷的玻璃映出解骅此刻落寞的脸，他忽然觉得上面的笑容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张照片不过短短几年，却硬生生地像是隔了无数层雾，屏幕的光映在眼底，漾出一点模糊的笑意。
　　解骅打开聊天框，上面的对话还停留在离凇回国的前一天。打开输入键，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一朵花的表情包。
　　对方秒回：[你还好吗？]
　　解骅苦笑一声，离凇的父母也没没收他的手机，但同样将他关在了屋子里。双方父母都明白，想要断绝二十一年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也允许他们隔着屏幕聊聊天，允许他们心里存着一点念想，但绝对不会让念想照进现实。这并非是宽容，而是更为精细的分割，把真实的爱意拆解成线上对话，连带着自由与爱，都像是被仔细筛选过后留下的施舍。
　　[我们跑吧。]
　　解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头没脑地发出了这一句。
　　对方同样秒回，但他却不敢看，把手机扔回了床上。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映着解骅的脸却有些苍白。他突然心慌，害怕相隔不远的两道门一锁，就锁成了永远，是一辈子都难以跨越的距离。他害怕时间会消磨爱意，将滚烫的喜欢磨成灰烬，害怕两人再无重逢之时，眼里只剩下“如果当初……”的惆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悲凉如同涨潮般涌上心头，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如同长满铁锈的钝刀，麻麻的、无处不在的沉。解骅似乎能看见多年后的自己，花白胡子，长满皱纹，对着一堆褪色的老照片，数着曾经的美好，嘴里重复念叨着一句话：“如果当初能在一起就好了……”
　　“叮！”
　　手机又响了一声。
　　“叮！”
　　“叮！”
　　“叮！”
　　……
　　解骅无法忽视手机那头的消息，又多又急，他猛地起身去够床上的手机，指尖却在慌乱中打滑，“啪”的一声，手机直直地摔在了地板上。他几乎是扑过去捡起手机，当熟悉的触感传来时，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好。]
　　[只要你想，我都会陪你。]
　　[我们跑去利切夫科吧，提前开始养老计划。]
　　[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未来的日子你不用担心，我在E国那边的分公司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那边我说了算，你可以做任何想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你。]
　　……
　　[我们跑吧。]
　　解骅低着头看消息，眼底生出几分湿意，他颤抖着指尖，打出一个字：[好。]
　　两人又打电话确定了逃跑方案，现阶段他们对两人的看管相对宽松，所谓的警告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提醒，并没有采取严密的束缚。他们各自都很清楚，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一种形式上的震慑。
　　解骅早上就留意过，别墅里有管家在巡视，外面则是两个强硬的保镖，周围的环境都透着松弛。
　　这些细节都在告诉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一旦他父母开始深究，发现他们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的事情，必定会严加看管，再想离开只会难上加难。
　　最外围的大门是一套智能系统，指纹、虹膜、人脸识别，层层关卡，他作为家里的儿子，权限自然是有的，进出顺畅。
　　白天跑跟晚上跑没有区别，为了心安，他们当即决定马上行动。也许是上天都在眷顾这对有情人，他们买到了去利切夫科的机票，只要他们能跑出来，一切都能赶得上。
　　解骅推开窗户，目光落在外面的茵茵草地上，离他约摸六米远，即便是秋天，草也长得很厚实，一看就软乎乎的。
　　心一横，解骅蜷起身子先翻了出去，下坠的瞬间有一时的失重，落地时“扑”的一声陷入了草地里。他是第一次做这样大胆的事情，小腿不幸地抽筋了，但不耽误他跑，咬着牙爬起，连身上的草屑泥土都顾不上，猫着腰继续向大门的方向跑。
　　等到那两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到了智能大门前，“咔嗒”一声立刻解锁，低着头快步穿了过去。他没敢动车库的车，就这么在路边疾跑，暖风灌进衣领里，带着点成功逃离后的凉。
　　他沿着路边快步走，时不时就得猫着腰躲进草丛边，防止那两个保镖再次找到他。
　　终于，解骅走到了大街上，熙来攘往间，各色身影交叠在一起。他被包裹在里面，目光不自觉被引到一个方向，那是一个最为独特的存在，是枯树林中唯一一抹亮色。
　　解骅拨开外层的人，转过落满枯叶的街角，看见了树下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