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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临江驿·灯花照影 ...

  •   晨雾如纱,江面悄然浮出一弯月牙状的简陋码头。木桩上拴着盏破旧风灯,灯罩上用红漆潦草写着“临江驿”三字,痕迹深浅不一,似是谁用指甲匆匆划就。
      船板刚搭上码头,白涟下意识回身,指尖将将触到柳照歌的袖口,却如被火灼般倏地收回,只默默将怀中的剑囊抱得更紧了些。
      我最后一个下船,顺手将缆绳在木桩上系牢。绳结嵌入木缝的瞬间,耳畔仿佛响起一声极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悄然绷断,却又与我毫无干系。

      临江驿仅有一栋吊脚楼,半边悬于江上,行走其上,脚下木板缝隙间便是汩汩水声。
      掌柜是个独目妇人,手中账簿的封面一角,绣着个不甚起眼的白莲宗印记。白涟眸光微动,尽量语气平稳:“掌柜的,可曾见过身背剑囊、衣饰绣有雪纹的弟子投宿?”
      妇人抬眼,目光却先落在柳照歌脸上,停留片刻,似在辨认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像。
      “雪纹?……昨夜灯花爆响时,确有这么两位,要了两间上房,天未亮便匆匆离开了。”
      她推过来一枚折叠起来的旧灯罩——
      灯罩内壁,用利器(或许是剑尖)蘸着某种暗褐痕迹,草草划着一行字:
      “莲开无底,莫循江声。”
      落款“断雪”二字,笔势戛然而止,仿佛书写时被外力骤然打断。

      楼上走廊逼仄,仅容一人侧身。白涟倚在窗边,指尖一遍遍虚抚着那“莲开无底”四字,不敢用力,生怕蹭花了那已干涸的痕迹。
      柳照歌提着一小坛本地特有的“灯花酿”上楼,脚步放得极轻,仍惊动了她。她蓦然回身。
      “你的同门让你别再追查。”他将酒坛递过,声音也压得低,“你待如何?”
      白涟没有接酒,只抬眼望他,眸中第一次氤氲出薄薄的水汽:“若此刻停下,他们便真的……生死不明,再无踪迹了。”
      柳照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倚着斑驳的栏杆,望向江上零星的渔火:“我也在逃。逃那‘忘归’二字。可越是逃避,它越是如影随形。”
      白涟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他垂落的袖口,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那……就先别逃了。我们一起,把眼前这条路走完,可好?”
      柳照歌没有抽回袖子,也未应允。他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如同隔着一层薄雾的灯花——明亮,却似乎温暖不了自身。

      我靠在隔壁房间的门框上,看着走廊那盏油灯的灯芯,一次次爆出细小的灯花。
      那些迸溅的情绪火星,落入白涟眼中,是摇曳生辉的水光;落在我摊开的掌心,却瞬息熄灭,不留余温。
      我试图回想,“心动”究竟是何种滋味——
      记忆里,只有纸人镇中,我将名为“恐惧”的情感炸成了漫天烟花,自此,走再黑的夜路,也未曾回头。
      原来失去的,不仅是情绪本身,连带着对这份“缺失”应有的怅惘,也一同湮灭了。
      我悄然转身进屋,合上门扉,声响极轻,仿佛替谁掩上了一扇尚未准备好敞开的、温柔的心门。

      次日,天色青濛。
      临江驿后身,是一片早已荒废的灯市。腐朽的木架上,挂满了褪色破败的莲花灯。
      白涟在其中一盏残破的灯骸里,寻到了第二处标记——
      是一片属于雪纹剑鞘的碎片,断口整齐得惊人,像是被某种高速旋转的利刃(或齿轮)瞬间切断。
      碎片旁,溅着几滴早已干涸的黑色水渍,散发出极淡的、属于七情花的异样气息。
      柳照歌以指尖沾了些许黑渍,凑近鼻端,眉心微蹙:“他们曾被拖入‘情绪折痕’,又强行挣脱了出来。”
      白涟嗓音发紧:“折痕的尽头……是什么?”
      “可能是无底之莲,也可能是——”他顿了顿,视线转向我,“通往下一处界域的入口。”
      我点头,情绪平稳得像在记录一则寻常消息:“那就去折痕看看。”
      柳照歌的眸色却几不可察地暗了一瞬——他听出了我语气里那份事不关己的平静,仿佛在叙述一段与己无关的传闻。

      傍晚时分,我们撑着一叶小舟,逆流驶入一条被废弃莲花灯夹岸的狭窄支流。
      江雾愈发浓重,灯影在水面上被拉得扭曲细长,恍若无数条苍白的手臂,在雾气中无声求援。
      白涟忽然开口,声音散在氤氲的雾气里:“柳照歌,你……有什么心愿吗?”
      柳照歌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橹握得更稳了些:“想开一间小酒肆,门口种几株桂花。秋日卖酒,冬日……或许可以赊些雪景。”
      “那……酒肆的老板娘呢?”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玩笑。
      柳照歌低笑一声,笑声里却裹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涩意:“做我的老板娘……须得先学会痛痛快快地哭,再学会真心实意地笑。”
      白涟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剑囊上的流苏,声音轻得像自语:“我……可以学的。”
      柳照歌没有再回应。他抬眸望向雾气深处,仿佛在寻觅一盏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引路明灯。

      雾气到了尽头,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江面竟陡然直立而起!
      一道漆黑的裂缝,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天堑,水幕违背常理地向上倒流,发出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轰鸣。
      裂缝边缘,漂浮着许多被无形之力斩断的莲花灯,灯芯犹在燃烧,却丝毫照不亮裂隙内里的深邃黑暗。
      我站起身,袖中的小木马铜镜骤然发烫,镜背浮现出细密的字迹:
      “情折之隙,无底莲开。”
      白涟深吸一口气,率先催动小舟,向裂缝驶去。
      柳照歌回头看了我一眼,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吞没:“进去之后,或许能找到下一界的钥匙……也或许,什么都无法改变。”
      我抬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那就先拿到钥匙,再决定是否用它开门。”
      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却掩不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失落——
      原来,即便是“改变”的可能性,也触动不了一颗早已残缺不全的心。

      就在小舟即将彻底没入裂缝的前一刹那,我听见身后客栈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灯花爆响。
      几乎同时,白涟的手,极快极轻地覆上了柳照歌握着橹的手背,仅一瞬,便如受惊般迅速收回。
      而柳照歌,既未回头,也未闪避。
      他只是将手中的橹更深地插入逆流之中,仿佛要将所有未曾言明的温柔与迟疑,都尽数埋进这条通往未知的水路。
      裂缝在身后缓缓合拢,吞没了最后的光线与江声。
      岸上的灯花熄灭了,
      但总有那么一点火星,
      落在了谁的心口,
      正悄悄地,疼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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