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界拒绝飞升》胥江月余轻桡

20、水镜封魔

　　扁舟载着我们，驶入名为“无回”的江心。
　　江水无垠，墨色深重，仿佛将碾碎的星屑尽数搅入了深渊。
　　白涟抱膝坐在船头，那只空剑囊横陈膝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囊角的流苏——这是寻找同门仅存的线索。
　　柳照歌在船尾把舵，云眠酒壶悬在腰间，随着波浪轻漾，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如同为他打着拍子。
　　我照看着小小的船炉，添薪加火。桨橹声中，船灯如豆，将我们三人的影子紧紧投在舱板上，纠缠成一簇不肯离散的萤光。

　　子夜时分，江心忽起青雾，甜腻之气黏着不去，恍若七情花母树崩毁那日的余烬未散。
　　水面“咕噜”作响，泛起无数气泡，一只只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臂破水而出——
　　水妖现世。
　　它们没有五官，面部是光滑如镜的平面，映出我们的倒影，却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我变回了十岁时那个将被献祭的、枯瘦惊恐的女孩；白涟怀中紧抱着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
　　而柳照歌——镜面将他拉扯成一道极长的青色孤影，屹立于万丈齿轮之巅，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书写着冰冷的规则。每落一笔，记忆中便有一人消散，直至最后，连他自己的形貌也归于模糊。
　　镜面不堪重负，“咔啦”一声，绽开道道血痕，如同替他承受了这剜心之痛。

　　白涟霍然起身，膝上剑囊落地，发出沉闷一响。
　　“别碰他！”
　　她的剑尚未出鞘，凛冽剑气已先一步斩向那扭曲的镜面！
　　“叮——”
　　镜面应声碎裂，化作万千水珠，又瞬间凝聚成一枚银光闪闪的鳞片，落入她掌心。
　　鳞片背面，竟铭刻着两个细小却清晰的字：忘归。

　　水妖虽退，江面却陡然凹陷成巨大漩涡，小船如落叶般被卷入其中。
　　我瞥见漩涡深处，幽蓝光芒勾勒出一座古老阵法——
　　十二根青铜巨柱结成环状，无数锁链从柱身延伸，紧紧缠绕着一颗仍在搏动的漆黑心脏。
　　每一次搏动，都有一缕青雾自心脏逸出，升腾至江面，正是那水妖的根源。
　　心脏正上方，悬着一柄断剑，剑柄上缠绕的白莲宗流苏已被岁月侵蚀得褪色。
　　白涟瞳孔骤缩，声音发颤：“……是师兄的‘断雪’剑。”

　　封印似乎感应到了同源气息。
　　断剑发出微弱清鸣，阵法光华随之波动。
　　那漆黑心脏趁机剧烈鼓动，锁链哗啦绷紧，漩涡愈发湍急。
　　柳照歌忽然稳住舵，将酒壶抛给我：“替我温着。”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出船舷，足尖在船缘一点，身姿轻盈地掠至封印上空。指尖蘸取云眠酒，凌空划出玄奥符文——
　　“云眠·倒梦。”
　　酒符化作点点白蝶，翩然覆于心脏之上。狂躁的心跳骤然迟缓，那如同婴啼般的嘶叫也渐渐微弱。
　　白涟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催动与之心神相连的“断雪”残剑。
　　鲜血沿着剑身纹路游走，断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重生，剑尖吞吐寒芒，直指那颗罪恶之心——
　　“莲生·归雪！”
　　剑光如雪，贯心而过！

　　漆黑心脏轰然炸裂，没有鲜血，只有漫天黑羽纷扬洒落。
　　黑羽触及江面，竟化作一朵朵纯净的白莲，静静漂浮，顷刻间铺满水域。
　　古老光阵随之熄灭，青铜巨柱缓缓沉入江底淤泥。
　　白涟脱力，身体软软倒下，柳照歌探臂将她扶住。
　　她指尖犹带血迹，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声音轻得仿佛呓语：
　　“……别再一个人……背负所有了……好不好？”
　　柳照歌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扶稳她的手，未曾松开。

　　小船浮上恢复平静的江面，浓雾散尽，天边已透出蟹壳般的青白色。
　　白涟靠着船舷，昏沉中仍紧握着那枚“忘归”银鳞。
　　柳照歌蹲下身，轻轻将银鳞从她指间取出，反过来，郑重地扣进剑囊的流苏之中——
　　“替你同门守护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
　　银鳞与流苏扣合的瞬间，空剑囊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的“叮”响，如同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得到了一声回应。
　　白涟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真实的、微弱的弧度——
　　那不是铜匣设定的十五度标准微笑，
　　是带着痛楚，却鲜活无比的，
　　属于少女的悸动。

　　我拨旺炉火，将温好的酒壶递还给柳照歌。
　　他接过，指腹摩挲着微热的壶身，忽然低低一笑：“酒凉了。”
　　我挑眉：“凉了再温便是。”
　　他却摇头，望向江尽头那轮初升的朝阳——
　　“不必，凉暖刚好。”

　　小船继续前行，破开铺满江面的白莲。
　　风里送来少女一句极轻的呢喃，消散在晨光里——
　　“原来……心要先知道疼，才懂得何为欢喜。”

　　天光彻底放亮。
　　船头破开水面，漾起的浪花，仿佛为这沉寂的“无回江”，绣上了一道既会疼痛、也会欢笑的——
　　人间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