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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碑文 ...


  •   安稳摘下了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象征着“终身不渝”的铂金环,此刻躺在掌心,冷得刺骨。

      药?给陈老爷子的药是假的?真正的药是自己摔碎的...

      那药是给谁的?程思陈?

      对,是给她的。

      回忆跳脱到三年前的场景她忽然慌了心...

      难道那不是她恶心到厌恶的癫狂?那是病魔撕扯灵魂的征兆?

      不...不会的...

      下一瞬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她忽然想起那个总在黑夜落下、月亮高悬到半空时才会出现的爱人。

      还有...记忆里一直模糊不清的小孩轮廓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两年前逃离那栋别墅回到江城时,江城的大街小巷——警报声、雨声、嘶吼声在耳畔突然交响嘶鸣...

      她忽然痛苦的伸出双手遮挡住即将失控的情绪。

      “稳稳啊...”方默的声音突然发颤,他赤红着眼仿佛预感到一场注定到来的诀别。

      “你走吧!去找她的”这句话是方默嘶吼着说出来的,只差最后一步,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心爱的女孩就能属于他了...

      可命运的齿轮在此刻骤然卡住——一旁沉寂在失去儿子悲伤里的方振国突然站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安稳,“不,她不能走,正文的死一定跟她有关!”

      那个本该与方默一样被父亲捧在掌心,却流落街头、背负私生子污名的方正文,此刻竟成了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冰冷枷锁。

      “爸,我求你...”方默忽然双膝重重砸向青石板跪地垂首,泪水淌进嘴角,咸涩中泛起一丝腥甜。

      方振国却如被雷击的石像僵立原地。

      悔意啃噬着心肺,恨意像烈火灼烧着骨髓——他悔,悔在当年一念之差将亲生骨肉遗弃,恨命运捉弄,与消失两年的儿子刚刚重逢,却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此刻,看着自己百般呵护的儿子跪在眼前,为着一个尚未嫁进方家的“外人”,为着一个被怀疑害死亲哥哥的少女...他颤抖着抬起手,却不知该指向谁,是跪地的儿子,呆立在一旁的安稳,还是自己那早已凉透的儿子?

      狂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

      他忽然一个踉跄,幸而一旁的妻子反应迅速,及时搀扶住他...

      方振国闭眼摇头:“你走吧,这件事情我不会把你牵连进来,但程家那孩子我不会放过她的。”

      ————江城的风暴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咆哮着撕碎着秩序的锁链,将整座城市抛入混沌的深渊。

      至少在安稳的眼中,世界早已坍缩成一片废墟,每一块残垣下都压着窒息的真相。

      她曾经在父亲书房里翻阅过那些泛黄的基因图谱,卟啉症患者的血液在显微镜下如燃烧的熔岩,令她感到一阵战栗……

      方正文死了,程思陈那位挂着局长虚名的父亲,也死了……

      安稳无法想象,那个失去“希望药剂”的程思陈,是如何在漫长的两年里熬过每一寸光阴?

      她是否在黑暗中蜷缩,躲避着阳光的侵扰?

      是否在病痛的蚕食中数着分秒?

      安稳早已忘了时间的流逝。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南鞍市,回到这座曾属于程思陈的别院,将自己囚禁在沙发上,任由愧疚如潮水般淹没。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深处破碎的痛感。

      她回来了,却始终没来找自己。

      大多数时间,她都像困在琥珀里的标本,在别墅里机械地徘徊。

      偶尔推开院门,凝视着花圃里那些永不凋零的塑料假花假草,它们艳丽得如同谎言。

      “你院子里怎么那么多塑料花草?”某次见面时,她曾不解地问。

      程思陈那时笑得像一片即将坠落的枯叶:“真花哪里有假花好,你看它们不管多久,永远都开得这么艳。”

      安稳如今才懂,她不是不喜欢真实,而是不能触碰真实。

      那些花瓣的纹路里,藏着阳光、露水和腐烂的倒计时,而她早已被诅咒,只能与永恒虚假的完美共生。

      某日深夜,别墅陷入死寂般的漆黑。

      一道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哎哟,怎么这么黑!”Rita低声咒骂着,心里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

      灯光骤亮的瞬间,她瞥见沙发上蜷缩着一团披头散发的黑影,苍白的脸藏在凌乱的发丝间,像一具被时光冻结的标本。

      她强压下心底蔓延起的惊恐慌乱,声音压得极低:“安稳,你……快去找她!我接收到她最后的定位在江淮市的麓台山,找到她后带她去江淮北郊码头,我已经安排好了。”程思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来到了江城。

      此刻看着安稳摇头拒绝,她几乎要扑过去摇晃这个麻木的女人:“我的祖宗,你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我在别墅外蹲了整整七天,那些警察同样围了这里七天,今天他们却突然撤走了!再不去,她可能就……”

      rita的话在颤抖中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气里浮动的焦灼。
      她会死的!程思陈会死的!
      这个念头在Rita的脑海里疯长,变成尖刀刺穿Rita的心脏。

      她离开时自己明明千叮咛万嘱咐:“别忘记拿药!别忘记拿药!”

      自己明明亲眼看见她把特效药装进了行李箱。

      可第二天自己迷迷糊糊醒来,鬼使神差地走进程思陈的卧室,她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冰凉的玻璃瓶——那些本该被带走的特效药,此刻正整整齐齐码在床头柜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冽诡异的光。

      安稳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忽然想起程思陈曾说:“真花哪里有假花好,你看它们不管多久,永远都开得这么艳。”原来那不是对真实的漠视,而是对永恒的绝望。

      她猛然起身,沙发上的抱枕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踉跄着冲向门外,多日未曾开口的嗓音里带着沙哑:“带我去江淮市,现在就去!”

      Rita愣住了,她没想到安稳会突然转变。

      她看向别墅外,风卷起落叶掠过空荡荡的庭院,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药瓶——那是她一直贴身携带的特效药。

      她将药瓶递到安稳手里,嘴角勾起一抹释怀的笑,可眼底的泪光却碎成了星芒:“这是...她一直服用的特效药,她没有带走。她回到江城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没有服药。”话音落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苦涩咽下。

      安稳攥紧药瓶,指尖泛白,却听见Rita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绝的温柔:“至于我,来江城时,我用的是阿程的身份信息登记的机票和酒店。那群警察突然撤退,是想放我这个‘假的程思陈’进别墅。”她忽然轻笑出声,泪光却更盛:“你不用管我,他们就算抓到我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至少,我可以为你们争取到时间——找到她,带她走。”

      安稳还想说些什么,别墅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一张密网笼罩而下。

      Rita猛地将安稳推向门外:“快走!别回头!”自己却转身直面涌进来的警察。为首的男人摘下墨镜,冷笑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程思陈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Rita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任由冰冷的手铐扣住手腕。

      她最后望向安稳消失的方向...

      审讯室内的白炽灯刺目地亮着,将Rita的影子钉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她的手腕被铐在铁椅上,金属的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

      对面,那个摘下墨镜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文件,嘴角噙着讥诮的笑:“Rita小姐,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是冒牌的,两年前揭露安生科技实验室的‘有偿实验’非法人体基因改造的督察——方正文消失是程小姐的手笔吧?江城局长的死以及前几日突然出现又因枪击而死的方正文也是她所为吧?”

      面对质问Rita抬起头,眼底依旧是一片倔强的平静。

      男人像是接收到Rita的挑衅,脸色骤然阴沉,猛的拍向桌面,他俯身逼近,瞳孔里跳动着危险的火苗:“你不要以为你是外籍人员我们就对你没有办法!根据《国际刑警合作条例》第37条,我们完全有权启动跨境拘捕程序!”

      Rita的指尖在铁椅边缘攥出青白,但面上却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警察先生,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自己抓错了人,还妄图用什么‘陈家’的烂账泼脏水给一个刚入境的外籍公民吗?”

      审讯室空气因Rita的话而骤然凝固。

      就在此时,审讯室门被猛地撞开,一名警员慌张地冲入,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队长!我们在江淮市周边的监控里找到了安小姐的踪迹,她正驾驶车辆着朝着江淮市麓台山的方向移动。”

      警员的话音未落,男人已霍然起身,眼中的恼怒瞬间被狂喜撕裂。
      “立刻通知江淮市的民警,赶在安小姐前部署好人手。”转身看向Rita时,他嘴角勾起胜利者的狞笑。

      他张了张嘴故意停顿,手指轻叩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你看,Rita小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凌晨的江淮市带着夏日里独有的清凉。

      海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一块被星光浸透的丝绸。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跨海的大桥之上,轮胎与桥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与海浪的节奏轻声应和。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从车窗缝隙溜进来,拂过安稳的面颊,带来一丝沁入骨髓的凉意,将安稳沉寂多日的复杂情绪悄然冲散。

      远处,灯塔的光束如呼吸般规律地扫过海面,在漆黑的水域上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像是大海沉睡时均匀的呼吸。

      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桥面,沥青路面在光晕中泛着微湿的质感,偶尔有夜鸟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与引擎的低吟交织。

      安稳微微松开了紧攥方向盘的手,任由海风将她发丝向后拂去,目光投向远处海天相接的模糊界线,那里,星辰正低垂着,仿佛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闪烁,而车辆依旧平稳地向前滑行,像漂浮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线上......

      赶到麓台山山脚下时,黑夜即将退出舞台,山脚下的杂草耷拉着晶莹的水珠...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她眺望着似乎近在咫尺的山顶...

      她...会不会还在那里,等着自己...

      “再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向上攀爬时,安稳总在心底反复念叨,声音在胸腔里撞出沉闷的回响。额头的细汗汇聚成珠,沿着鬓角滑落,在睫毛上凝成一层薄雾,将眼前山景晕染成朦胧的水彩画。

      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一丝金线正悄然撕开夜幕,像一道无声的裂痕。

      太阳在云层后朝着安稳低语:“我马上要醒来了。”

      安稳咬紧牙关,喘息间山风将她的祈求混入:“求求你,让我带她走……让我带她走。”

      她的声音碎在晨雾里,而山巅的轮廓,依旧在朦胧中若即若离。

      可安稳的瞳孔骤然收缩——不远处,几道黑影正悄然攀附在蜿蜒的山径上,腰间别着的手枪在熹微中泛着冷光。

      脚步声被他们刻意压得极轻,像被夜色浸透的幽灵,正以无声的围猎姿态,一寸寸收紧绳索。

      安稳的脊背沁出冷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本能地俯身,将身影缩进山岩的阴影里,呼吸凝滞。

      可山顶的轮廓在视线中愈发清晰,那模糊的等待仿佛化作一根刺,扎进她的心脏——她不能停,不能退。

      她咬紧的牙关,猛然起身,踉跄着冲向更陡峭的山路,碎石在脚下滚落。

      “站住,再不停下我们将采取强硬措施!”

      山风呼啸着灌入耳道,却盖不住身后愈发清晰的衣料摩擦声,那声音正像潮水般漫过寂静,将她推向悬崖边缘。

      云层后的太阳终于挣开束缚,金线骤然裂变为炽烈的光瀑,雾霭如褪色的纱幔被一寸寸灼散。

      山巅在晨光中显影,而安稳也终于看清——山顶的岩石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躺在一张木制摇椅上,与初升的太阳无声对视。

      渔夫帽的阴影将她面庞笼罩,唯有发丝在微弱光晕中翩然扬起,如一面被命运撕扯的残破旗帜,在风中绽出破碎的弧度。

      她周身蒙着一层不真切的金纱,仿佛被晨光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釉彩,连死亡都显得缥缈难辨。

      “程思陈!你涉嫌买凶杀人、非法出入境,我代表江城市对你实施逮捕!”身后穷追不舍的警员传来的嘶吼与枪械的冷芒已近在咫尺,金属的寒意刺破最后一丝晨雾。

      安稳踉跄着扑向那身影,嘶哑的呐喊撕开喉咙:“跑!快跑!”
      可回应她的,却是山顶骤然炸开的枪声——惊雷般的枪声撕裂寂静,子弹凿穿空气,精准钉入那静默的身躯。

      中弹之人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身躯微仰,摇椅轻晃,仿佛只是被无形的风拨动了弦。

      安稳一时僵在原地,瞳孔中映出那诡异的平静,喉间涌上的呼喊被惊愕掐灭成无声的颤栗。

      开枪的警察与其同伴们僵立在原地,震惊的视线在彼此脸上逡巡,枪口仍袅袅散着硝烟,却无人再敢扣动扳机。

      “程...程思陈。”她颤抖的声线带着试探,踉跄着走近。

      渔夫帽之下,是安稳熟悉又日夜怀恋的脸,此刻苍白如雪,却染着不正常的血色——子弹穿透的伤口处,暗红朵朵绽开,沿着她灰色的袖口化成成一道凄艳的河。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嘴角扬起的笑意——那弧度似曾相识,安稳曾在无数个深夜的回忆里反复描摹过它的温柔;可此刻却又扭曲得陌生,仿佛凝固了某种跨越生死的释然,又或是对早已预见终局而讽刺。

      安稳怔怔凝望着渔夫帽下的那抹笑意,喉间突然哽住发出低沉的嘶喊“啊!啊啊。”

      阳光被她隔绝,她俯下身子,伸手将程思陈冰冷的脸庞捧起:“我不要...你...你看着我...程思陈...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空洞的双眼在触及安稳的瞬间阖上,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后归于沉寂。

      晨风掠过山顶,摇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恍若一曲迟来的安魂曲,为这场奔赴终点的告别悄然奏响。

      她走得并不痛苦,甚至带着某种朝圣者般的从容,仿佛这山顶的晨光,本就是她为自己选定的归宿——那抹笑意,终是成了她留给世间最后的、未完成的诗行。

      山间回荡着断续的呜咽,似风在替安稳无声的悲恸低语。

      三张关于程思陈的相片从安稳松脱的指间滑落:一张是程思陈坐在露营餐桌上,笑靥明媚如春,桌上琳琅满目的食材折射着她未曾触及的丰盛;一张是她立于漫天飞花中,眯眼望向镜头的笑意浸满幸福,花瓣纷扬如她短暂而绚烂的一生;最后一张,她戴着宽松的渔夫帽,迎着夕阳背对镜头而坐,慵懒的随意里藏着某种未言的洒脱……

      程思陈的葬礼简单而仓促,方默总是低语回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安稳……”

      安稳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对面是程思陈的黑白相片凝着永恒的沉默。

      灵堂一角,Rita蜷缩着蹲坐,那瓶程思陈未带走的特效药被她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攥住最后一丝未冷却的温度。

      安稳说,那是她一生中脑海最空白的时刻——程思陈第一次脱离她的生活后,她的思绪像波浪起伏不休;直至她走后,直至自己站在灵堂前,那一刻,松垮的波澜被瞬间拉直,世界坍缩成一片寂静的空白,她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怔怔望着金色铁盆中升腾的温度,淡黄的锡箔纸随清风盘旋萦绕交措。

      她忽然颤抖着开口:“你来了吗?”

      声音散入空气,无人应答。

      她缓缓摇头,睫毛上凝着未落的泪,终究没有落下,而是影入心底——成了她心中永恒的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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