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怎敢心动》萧于世

26、谈恋爱？

　　我忘不了班主任当时慈祥又脆弱的眼神，以及恳求我帮助儿子的语气。班主任的请托，不仅是对我的信任，也是一种让我有“价值”的机会，让我能通过帮助老师的儿子来获得他的进一步青睐，弥补我内心缺少家庭关爱的空虚。

　　我开始认真地给他讲题，倾囊相授学习方法和解题思路，也经常鼓励他的用功和进步。

　　江涛听得越来越认真，眼神也从最初的散漫变得专注起来。我发现，当他真正沉下心来学习时，其实很聪明，许多我以为需要反复讲解的难点，他一点即通。我为他感到高兴，也享受那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班主任会每周定期和我约谈，讨论江涛的学习状况和下一步计划。我每次都很认真对待，详细准备本周的进步、重点和薄弱点。在给老师陈述江涛学习进展的过程中，我也试图展现自己深刻的理解能力和概括总结能力。

　　我甚至会告诉老师，根据我的观察，江涛的性格特点和兴趣，建议老师如何找突破口缓解父子关系，也会告诉老师如何有效激励他、让他建立责任感。

　　老师听得非常认真，同时在纸上写写画画，总是微笑点头、感激地看着我，眼睛甚至会泛出泪光。那份满意和欣慰，让我感到一切付出都值得。我见到老师再也不似从前拘束了，甚至有时会开玩笑。

　　与老师更加松弛的关系，让我感到无比愉快。我要对江涛更多一些关心，这样才能和老师有更深入的交流，我的价值才会更加凸显。

　　想要了解江涛内心的世界，我首先要分享我的世界。我告诉他，我学习也遇到过很多困难，但只能靠自己克服，所以我非常努力，而且努力是一定有用的。也提到，我住在亲戚家，常常压抑，连学习都要谨小慎微，怕别人不开心。他听得那么用心，眼神直戳戳看着我，那里有理解和心疼。

　　本是为了引导江涛打开心扉，去了解他，最后却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和别人分享我的世界啊！

　　几年来，总幻想对夏林说的话，没有机会，因为我们都太克制。我知道夏林关心我，我的处境和心思他都知道，但是我没有一个时机原原本本地讲述。

　　我需要的不仅是被理解，还需要发泄情绪，亲耳听到他站在我这边！

　　在朝夕相处中，我慢慢了解了江涛的另一面。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内心深处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从小父母离异，长期见不到爸爸。妈妈独自在乡下带大他，经济条件不好，老家也没有好的教育条件。初中开始，他跟着爸爸来我们市学习，但因为从小缺乏父爱，他对爸爸充满了恨意和情绪，觉得爸爸自私、妈妈可怜。
　　爸爸现在也经常不在家，每周只留一点生活费，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在家，自己买饭照料生活。他其实孤单极了。

　　原来江涛比我更孤独、缺乏照料。我开始关心他，一顿三餐吃的什么、生活有没有困难、心情怎么样。有时看到他落寞的眼神，我心里也会抽一下。看到他衣服经常很脏，我会想到他一个人在家里无人照料，衣服也没人洗。

　　相比他而言，我的生活已经很便利了：稳定的一日三餐，床铺和衣物每周固定清洗。关键，我也不怨不恨任何人，父母只是遥远但并非不爱我；在亲戚家不自如，但是他们已尽力，并未不公。

　　只是，我们的确都无法如其他同学那样，在幸福和谐、温馨松弛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因此，我们都敏感要强，凡事靠自己。我们都习惯了尽量对人好，隐藏自己情绪和需要，希望借朋友之间的情谊弥补家庭中爱的缺失。

　　源于这份同情和认同，我对他有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我觉得他可怜、需要爱，而我也是。我尽我所能让他感到被关心：建议他早上吃些健康的早餐，不要总是油炸垃圾食品；提醒他学习时要坐在安静明亮的地方；安慰他学习不要着急，慢慢来，坚持就会进步；在他他闷闷不乐时，开导他；在他成绩不理想时，鼓励他......

　　江涛是个敏锐的人，一定感受到了我满满的善意和关心。一次放学后，他告诉我，爸爸心思根本不在家里或他身上，一到周末就去外地打麻将；妈妈没有工作，但是爸爸根本不管不顾，只顾自己花天酒地。

　　我很震惊，我敬爱的老师怎么会对家庭如此不负责任，细细想想，却是他对教学、对学生管理也不够上心。

　　趴开江涛桀骜不驯的外表，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份被恨意和无助包裹的少年之心，原来他生活在这样深重的阴霾之下。

　　我哑然，心里翻江倒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我只能安安静静陪着他讲完所有的心事。

　　原来不仅是我需要情绪的宣泄，他更是如此。

　　他每天与我从学习聊到生活，不仅分享进步，也倾诉烦恼。交流过程中，他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他不再是那个在班里毫不显眼的公子哥，而是一个只对我展现脆弱与依赖的少年。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直接、热烈的关注和“被需要”。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全世界的中心。

　　他会带来一些小零食，或者偷偷送我一个印着可爱图案的圆珠笔。在别人面前，他也会不经意地维护我。比如有一次板报画得不好看，班里有同学小声评价并笑了一下，他立刻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眼神里的维护欲让我心里一颤。

　　他平日直接的眼神、霸占式的靠近、高调的温柔，都让我感到一种不一样的“被看见”。

　　他会每天早上坚持让我喝他买的牛奶，还要放在衣服口袋中保温；天热的时候我必须吃下他买的冰淇淋；他打篮球非要我去看；他在班会上唱着明显是给我听的歌；他甚至非要和我同桌换座位；他挤走了所有和我一起办板报的男同学，自己画所有插图，他甚至都不会画画......他明目张胆的展现对我的爱，让我常常难以适应、坐立难安，但是我不知如何婉拒。

　　一个周末他还与我去图书馆，让我帮他选书。恰好遇到一位男同学，我其实一瞬间就心跳加速，非常怕被另眼相看，但也知道躲不过，就刻意大大方方走过去打招呼。

　　男同学问我：“你俩约好来这里的？”

　　我假装平静：“我就是帮他选书。”

　　“我俩就是在约会！”江涛跟过来，大声说。

　　我很震惊，眼镜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不显得反驳不留情面。

　　“就是一起来买书。”我咕哝着澄清。

　　虽然不是满心欢喜，但对他进攻式的追求也并不反感。

　　除了强迫我接受他的好意，他也是会为我分忧的。比如我写演讲稿需要一些素材，不知如何下手。他那天不吃午饭，省下时间，帮我在网上搜集资料，并帮我整理好打印出来。那完全是我想要的内容和质量。

　　无论何种方式，需不需要，他总是以他能想到的方式在对我好。

　　一天放学后，江涛当面想我表白。

　　我整个人僵住了，我怕这一刻的氛围。过去几年，我都怕这一刻的到来，即使从前那么期待夏林能这样，我还是怕自己处理不好。

　　江涛的告白，让我的心弦更加杂乱无章。一瞬间，我被强烈的关注和明确的爱意压倒。我的紧张无处躲藏，路过的人都能听到的心跳。这份“心动”并非曾经对夏林有过的怦然心跳，却像一道强光，照亮了我生命中黑暗的角落。

　　如在溺水时看到浮木，我不管不顾只想紧紧抓住，也是一直以来习惯了顺从，我默默点头。我没有笑，没有兴奋，也没有任何期待。

　　除了同情、认同和感动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如果换作旁人这么对我，我还是不敢轻易接受的。但恰恰因为他是班主任的儿子，而且班主任主动恳请我帮助儿子学习。班主任默许、鼓励甚至拜托我和他儿子走得近，使我仿佛拥有了免死金牌一样无所畏惧。我以为这是正当的，也是必须的。

　　我当时自身情绪也出现问题，可能是高考临近的巨大压力，或者是在亲戚家长期拘束造成的内心烦躁，我希望有人能听我讲不能与外人说的心里话，急需一个避风港。

　　我以为老师们不知道我和江涛谈恋爱，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在一些课间轻松的闲聊时间，我从物理老师和语文老师口中听出来了，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甚至会半开玩笑地问：“华晓，江涛最近进步很大啊，是不是你给他开小灶啦？”他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揶揄。

　　我忐忑着等待批评和“拆散”，可是奇怪的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老师如想象中暴跳如雷、痛下杀手、警告高三的学子。那时我不懂，只觉得老师们开明。

　　后来我才明白，人都是自私的。年级第一真心、全程、紧密地帮助冥顽不灵的儿子学习，这个好处是明显有效的。老师们理解年级班主任的私心和纵容，也不想因劝告我而得罪他。大家一起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罢了。

　　可惜，没有一个人制止我，或提醒我这其中潜在的危险。我真是愚昧至极。

　　那天晚自习前，我正和江涛讨论一道数学题，有位男同学也想问我一道物理题。我正准备抬头回答，江涛却突然拉住我的衣角，眼神里闪过一丝强烈的不悦和占有欲。

　　“别理他们，我这道题还没弄明白呢。”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越来越频繁如此，如果看到别的男生和我说话，就会阴着脸，明显说话噎我。我心里虽然感到不妥，但很快就被江涛随后的道歉和示弱所平息。
　　他凑近我，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怕别人把你抢走。你太耀眼了。”

　　他眼底的痛苦和慌乱是那么真切，我甚至觉得“他是因为太爱我了才会这样，有人爱我总归是好事”。我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那份不安，被他的“真爱”迅速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