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名长生》栖尘子

2、流云宗

　　大洪，连续下了十几天的暴雨，村庄上，人人岌岌可危。

　　爹爹和二叔合力造了木筏，把我和张怀瑜放到木筏上。“一定要照顾好你阿弟，保护好他。他要是比你先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爹狠狠诅咒。最后对我连半句关心话都没有，他真不在意我。

　　二叔长话短说，句句叮嘱张怀瑜，二叔母含着泪，满眼不舍。张怀瑜多好，有爹娘的疼爱，有大伯父的关切。临死临了全部人都在爱他。

　　张怀瑜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也对，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懂。

　　暴雨淹没了整个村庄，庄稼人是不会离开土地的。除了我和张怀瑜侥幸逃脱，其余人无一幸免。洪水把我和张怀瑜冲到岸边，“咳咳咳”我吐了一大口洪水。起身，看见张怀瑜还未清醒，我扶起张怀瑜，拍他的后背，把水吐出来。“咳咳”张怀瑜醒了。

　　“张怀瑜，从此以后我们相依为命了。”

　　我偷过包子，抢过狗的吃食。富商巨贾家的狗就是不一样，吃食都比人金贵。“哕，什么人啊还和狗抢吃的。”家丁连连骂道。

　　我把偷来的、抢来的食物都给张怀瑜。我记得爹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想爹变成鬼还不放过我。

　　“阿姊，也吃。”

　　“嗯。”

　　我和张怀瑜居无定所，一直流浪，走到那里就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再继续下一个地方。所以我和张怀瑜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见过青州的初雪，见过苏州的烟雨，见过扬州的深海。

　　我八岁，张怀瑜六岁。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我遇见了我师父。

　　三年的乞讨生活，我早已瘦骨嶙峋，就在寻思着这天该偷还是该抢过活时，我昏倒了。

　　张怀瑜应该在我耳边吵吵，“阿姊阿姊！”爹你的诅咒没有用，我比他先死。

　　当我醒来时，入眼帘的是木制屋顶，室内熏着白檀香。身侧伫立着一袭白衣，腰间环系白玉镂雕冰霜佩，活脱脱仙人模样，我这是死后上天了？

　　听到动静，仙人偏头，语调闲散：“三徒弟你醒了，我是你师父楼雪尽。”

　　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我之前在诗集里读过它，名字很美。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三徒弟？师父？”

　　“是这样子的，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楼尽雪收你为徒，排名老三，你是我收的第三个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楼尽雪摸了摸胡子。

　　“张三，我叫张三。”

　　“三好啊，这个字好，就这姓不行，我已经有徒弟姓张了，也就是你二师兄张二。你娘姓什么？”

　　“许。”

　　“好，以后你就叫许三了。”楼尽雪笑嘻嘻的扶着胡子。

　　我跟娘亲一起姓，真好。许三，真好听。我在心里默默念了八遍许三。

　　楼尽雪一头长发如雪瀑般直垂腰际，眉毛、胡子都白如雪。年龄看起来超过半百。我忍不住问了一个冒昧的问题：“师父，您贵庚？”

　　“天机不可泄露。”

　　我突然想起来，张怀瑜呢？张怀瑜在哪？我问楼尽雪：“师父，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是我堂弟，他叫张怀瑜。”

　　“别担心。他正在你隔壁卧室休息。”

　　“师父，那他呢，你也会收他为徒弟吗？”

　　楼尽雪摇头:“不会，他与我无缘。”

　　几个月后，师父告诉我们：“我已经收了九个徒弟，九九归一，圆满。为师将在明天祭祀堂举办正式的拜师典礼。从此以后你们将是我楼尽雪亲传弟子。”

　　次日，拜师典礼上。

　　“焚香。”弟子跪于祖师像前，点燃三炷香插于铜炉，于烟雾缭绕中叩首。

　　“敬茶。”双手举青瓷盏过顶，茶水温热如修行初心，恭递师父。

　　“叩首。”三拜起身，额间触地时念出誓语：“弟子左一／张二／许三／沈四／纪五／裴六／谢七／褚八／路九，愿执弟子礼，承师父道统，修心向道，绝无二志！一拜天地明鉴，二拜祖师垂泽，三拜师父点化！”

　　“礼成！”

　　十三岁，我已成为流云宗最厉害的亲传弟子；十一岁，张怀瑜仍旧是一名外门弟子。

　　内外门弟子不互通分开住，外院外门弟子居住，内院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居住。但因为张怀瑜是我阿弟，师父破例让张怀瑜住进内院。因此，张怀瑜没少受到外门弟子的欺凌。我不常来外院，外门弟子便更加肆无忌惮。

　　“张怀瑜，你不过是仗着你阿姊是许师姐，否则你怎么可能住进内院，享尽内门弟子的优待。”

　　“张怀瑜，你修为不行就滚蛋走人，连入门剑法流云都学不会。”

　　“张怀瑜……”

　　砰砰嘭嘭——五个外门弟子对张怀瑜拳打脚踢，似要把心中的不公平、怒火都发泄出来。

　　这一天，我正好撞见到了这幕，“住手！流云宗禁止以强凌弱。”

　　他们猛地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许……许师姐！”

　　“自行去戒律堂领罚。”

　　外门弟子双手相叠于胸前，掌心向内，微微躬身行礼：“是。”

　　我同作揖回礼。扶起还在地上的张怀瑜，不觉露出几分关切：“无恙否？”

　　张怀瑜轻咳一声，低声道：“多谢阿姊，无恙。”

　　沉默对视许久，张怀瑜出声打破寂静：“阿姊，先告辞了。”

　　我点点头，也离开了。

　　外门弟子李裕安侧身行礼，询问道：“许师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躬身回礼，道：“我来找小师妹。”

　　“路师姐啊，我刚看到她往伙房方向去了。”

　　“好，多谢。”

　　外院的伙房很大，有六大房:主食房、面食房、糕点房、饮品房、水果房、药膳房。种类丰富，味道可口。按照小师妹的口味，在糕点房的几率大。

　　果然一来到糕点房，就见到小师妹吧唧吧唧嚼着栗子糕。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仿若璀璨星辰，头上扎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颈上戴着一条长命锁，中间刻了两个字——平安。

　　我走上前道：“小师妹，师父寻你。”

　　“啊？好吧。三师姐，我马上过来。”路九急忙咽下，动作太快，嘴角还沾上些许栗子糕碎屑。无奈摇头，拿起手帕替路九擦干净嘴角。

　　路九眨眼一笑，眸中如星河骤亮，娇俏地说：“多谢三师姐。”

　　师父住在静明院，院子里种着一颗巨大的柳树，树下是师父亲手用梨花木制作的摇椅，平时师父就爱躺在椅上乘凉，再拿把蒲扇扇风。有时睡着了，蒲扇掉在地上，二师兄看见了边捡边念道:“师父真是的，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曾经我问过楼尽雪:“师父，为什么院子里种的是柳树啊？为什么不是桃树啊？这样我就可以吃大桃子了。”

　　楼尽雪敲了敲我的头，说：“好你个吃货，赶紧去练剑。练好了师父下山给你买大桃子。”

　　进入室内，行礼道：“弟子许三拜见师父。”“弟子路九拜见师父。”

　　师父正在煮茶，颔首道：“不必多礼。快来尝尝，这是你们大师姐特意捎人从洪州带来的西山白露。”

　　我和路九并坐一侧，楼尽雪斟茶入盏。一闻茶香浓郁，带有兰花香、桂花香，一抿茶汤清透，入口有蜜桃香，后调有淡淡的桂花香。“果然好茶。”我惊叹道。

　　路九猛喝一口，“刚刚吃了栗子糕，没喝水噎死我了，感谢师父及时雨。对了师父，你何事寻我？”

　　楼尽雪看着她恨其不争气，“老九，多练剑法少吃甜食。老三从明天开始你带她练习落水。”

　　“谨遵师命。”我和路九向师父作揖离开。

　　流云宗的剑法除了流云，主要以金木水火土、雷风冰光暗命名，前者易学后者难学，排名不分高低，每一招式每一剑法都有其独特之处。流云是流云宗入门剑法，任何弟子都必须学会。

　　回到住处，拿起案边昨晚看到一半的《聂隐娘》，书签随着动作滑在地上，捡起，那是一片浅色的山樱干花，脉络清晰仿佛预告生命还未结束。

　　记忆拨转，“三师姐，我看你那么喜爱读书。呐，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山樱花书签，喜不喜欢？”谢七双手递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反应。视线落在谢七掌心的干花，艳丽的粉色，即使晒干仍不改从前。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眼中充满了笑意，“喜欢，我很喜欢。多感厚意。”

　　怔愣之中，外界的声音逐渐清晰。咚咚咚咚——

　　“谁？”我喊道。

　　“是我，阿姊。”

　　我合上书本，应答：“进来吧。”

　　张怀瑜右手提着食盒推门而入，弱弱道:“阿姊，你好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今晚我们一起吃吧。”语气中带着祈求。

　　回想到早晨张怀瑜挨欺负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一软答应了。

　　张怀瑜呼吸轻快了几分，眼角的笑意止不住往外跑，语气都明亮了起来，边说边拿出来，“野鸭肉、东坡豆腐、龙井虾仁、鱼羹、碎金饭……都是你爱吃。”

　　看着他，一阵恍惚，五年前还吃不饱，现在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好。我握住筷子扒拉碎金饭入口，一股铁锅的油烟味，鸭肉鲜嫩，虾仁Q弹……有饭菜吃真好。

　　“阿姊，我嘴角脏了，看不见，你帮我擦擦吧。”张怀瑜把脸向我凑过来。

　　“不要，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擦。”说着把手帕递给他。

　　张怀瑜双眼猩红，冷声道：“可是阿姊，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主动帮路九擦，那她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路九——”

　　“住口，张怀瑜。外门弟子统一尊称内门弟子为师兄师姐，不论年龄。流云宗禁止外门弟子直呼内门弟子姓名。触犯门规，去戒律堂领罚。”

　　“好。”张怀瑜眸中黯淡，收拾好食桌转身离去。

　　一件小事，也可以吵架，这些年我和张怀瑜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说实话是我造成今天的局面，是我想彻底斩断我和他的联系，我不想回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