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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笔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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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望着赤手空拳满身泥泞的二人哄笑起来:“抢?拿什么抢?”
“今日你们若是带走她,便是与我作对。”
面对眼前绝对的实力,京城内再大的权势都无法作数。再强势的话,听起来也不过同稚猫斗气一般可笑。
其中一人嗤笑道:“呦,听说艾三小姐为人颇公正,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实啊。”
“我跟你们走。”再对峙下去也找不到解法,吴雪落握紧艾安南的手,做好了别离的准备。
艾安南转过身时,泪水洒落空中:“不!不能跟他们走,再给我一点时间。”
马蹄烦躁地蹬地,发出“哒哒”声,马主人将枪横在二人中间:“我们可没那么些时间陪你耗着。”
吴雪落望着艾安南,轻轻推开枪:“我跟你们走,但你们不可伤了她。”
艾安南摸着她生硬挤出的笑颜:“逸尘……别走……”
吴雪落轻抚她颤抖的手欲言又止,只流下一滴泪。在生死面前,任何告别都不过徒余感伤。她渐渐松开艾安南的手。艾安南看着她粗糙而布满老茧的手一点点抽离手心,仿佛她的命也被一同抽走。
艾安南转身寻马追赶他们,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一抹黑影远去。
吴雪落回头远远地看着艾安南,用力、用力、再用力一些。只要记住她的面容,来生一定还会相遇。
艾安南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赶进城,顺着嘈杂的人流走到宫门外。拨开人群挤向前去,肃穆的声音环绕于人群之上。
“即日起,各府不得以钱财、胁迫、威逼等形式蓄养暗卫等从事违律之务的仆役。违律双方视情节而论,处以鞭刑或极刑。目下,蓄养暗卫者限本月内向京兆尹府自行上报蓄养人数并缴纳罚金。从事暗卫之务者可自行到京兆尹府自首并收编入伍。本月后,皆以新律处置,万望周知。”
赵府暗卫头发散落,面部涂满泥土,双手被吊于刑架之上。艾安南无心关注新律,一眼便认出吴雪落。远看才注意到她衣物在昨夜打斗中破裂多处,裸露的伤口叠在旧伤之上淌着鲜血,在阳光下十分刺目惊人。
“她伤得这么重,我却妄自带着她奔跑。我的爱意竟如此自私……”
一道道崭新的伤痕倒钩进艾安南心上拖出她不曾察觉的隐秘心思,扯着她的心几近窒息。艾安南听惯了世间将她捧作菩萨一般的美言,虽并非真心自满,些许骄傲还是有的。她曾真心以为她与路边的乞丐并无二样,大家只是境遇不同。看到吴雪落遍体鳞伤时她才恍然醒悟,她并非全然将自己与他们放到了平等的地位。无论是为她起名还是将她接到家中,艾安南始终将自己放置高位,并将自身意志强加于她。这场爱恋于艾安南而言随时可转身离去,而对吴雪落而言是用命在赌,赌艾安南的情与德皆为真意。
泪珠成串落下,她捂住口鼻掩盖哭声。再次抬头时,吴雪落一双担忧的双眼穿越人群望向艾安南,笑着摇头。
耳边新律不断重复,艾安南看着她满面泥泞的面容,思绪豁然开朗。她张嘴比划出“等我”后朝将军府狂奔,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抛下她。
王娟听罢艾安南的描述,对吴雪落终于有了改观:“若求陛下开恩,未尝不能赦免。只是此事事关你的清誉,若非如实告知显得将军府恃宠而骄,若如实告知又会……”
“去寻姑母,姑母一定会帮我的。”
“不,太后娘娘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去寻陛下。”
“为何?”
“陛下不是太后所出。大约十年前,陛下生母便因后宫争宠枉死。因身份低微,自然无人为其伸冤。太后对待陛下必定不如自己所出的四王爷一般亲近,陛下对太后也自然不够亲近,可这面子上的养育之恩如何脱得开?如今陛下收了赵城的权也必然更为雄心勃勃。此时若借太后之手求陛下做主,难免有强迫之感,令陛下不悦。陛下绝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再者程艾两家也算得上姻亲关系,更没有大肆宣扬此事的理由。”
“若如实向陛下禀明此事,逸尘便是犯了杀人的大罪,如何能免除?”
“赵喆本就是死罪之身,应当无妨。”
皇宫
“事发后,臣惶恐不安,故而携母亲同来向陛下请罪。”
程怀光坐于龙椅之上随意地盘着手串。大殿空荡肃穆,艾安南与王娟一同跪在阶下,如蝼蚁之于大坝。
“哦?赵喆之死竟与安南姐姐有关。”
程怀光对此实属意外。艾安南性子耿直当编不出这等荒唐瞎话,赵喆却是做得出这等蠢事的愚人。程怀光暗自窃喜:能在死前助我成就大业,也不算枉死了。
“赵喆本是死罪之身,杀他倒是无妨。为难的是,先帝曾私下许给赵城一块免死金牌,赵城将它给了赵喆。朕本想接他进宫,他以此物哀求朕许他以庶民身份离开京城,朕自然不能强留。如此说来,姐姐这恩人纵使戴罪立功也难逃活罪。刑司这六十道鞭刑,不知她扛不扛得住?”
王娟对免死金牌一事颇感意外,虽说六十道鞭刑难捱,为她免除死刑也不算亏待她。
艾安南听到“免死金牌”时,心凉了半截。且不说她本就受着伤,她那般瘦小的体格如何扛得住六十道……她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臣愿代她受过。”
六十道鞭刑,她简直就是在送死,王娟慌张拉住艾安南:“陛下!安南她……”
程怀光抬手打断王娟:“好!此等义气,朕甚为佩服。”
王娟的心碎了满地,再顾不上体面在旁人面前落了泪:“陛下……老身身侧就剩这个一个女儿,六十道鞭刑,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程怀光起身扶起王娟:“婶婶莫心焦。朕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只是怕婶婶心疼安南姐姐,舍不得。”
王娟喜出望外,眼神透出光。然而她深知,以程怀光的性子,这定然不是笔轻松的交易。
程怀光将艾安南扶起:“来人,赐座。”
“去年粮食收成不佳,流民之祸四起。朕只得将他们收编入伍,无奈边关战事紧张,京中已无多少可用之才。流民军纪散漫,训练迟迟不见成效。若婶婶舍得亲送安南姐姐前往军营练兵,朕也不是不能准许姐姐的恩人收编入伍,为国效力。”程怀光故意将“亲送”二字说得格外重。
王娟闻言暗自冷笑:好一个以退为进。既卖了人情,又保全了自己贤德的名声。好心机、好算计。
艾安南早知他定会如此,没料到是此事为他送了可乘之机。
母女二人既然开口求人,又得了解决之策,怎能拒绝?
沉重的气氛压抑着母女二人,走出宫门的脚步异常沉重。王娟没有再朝艾安南宣泄情绪,她们都过于熟悉这样的流程,艾安东,艾安西皆是如此被威逼着走向边关的。练兵大成之际,便是艾安南随艾安西上战场之时。流年开始倒数母女相处时光,这样的恐惧早已占满王娟的内心,她比谁都清楚她再怎么阻止也挡不住亲眼看着家人尽数死在战场的命数,悬着的心终是死了半截。
“母亲……母亲……”
王娟似乎听到艾安南的声音,恍惚转头,勉强微笑:“嗯,安南不怕,母亲在。”
她怔怔地站在将军府门外,抬头望着那块催命符般的匾额。每每经过门口,王娟从不敢抬头望向这三个字。仿佛她的丈夫、大儿子、战场上的小儿子、家里的小女儿尽数将命拴在这块匾上了似的。她总是怀念匾额尚是“艾府”的时光,她成婚时从这过,为每个孩子办百日宴时从这过,为儿子办弱冠礼时从这过,为艾安南办笄礼时也从这过……那时一家人同进同出,而往后这门就只剩自己一人进出了。从何时起,她再也不想经过这扇门了呢?
自大哥死后,艾安南再没见过母亲愣神的模样,那是王娟伤心至极时才会有的样貌。
王娟喃喃自语:“你二哥走了这许久,也不见寄封家书回来。”
“母亲,二哥体魄康健,就连风寒都不曾感染,一定不会有事的。许是边关军务繁多,无暇顾忌。”
“是啊。你们兄妹几个从小就省心,从没染过病,染的净是人祸。”
“母亲莫要多想,歇息歇息,女儿给你做饭吃。”
想到时日所剩无几,王娟重新振作精神,装作无事一般走进府中:“不必给我做了,吃不下。让六儿将春意园收拾出来给那位姑娘吧,至于家具,日后再慢慢添置。若她来得早,便先住在你院子的偏房吧。”
艾安南眼前一亮:“母亲,你不再疑心她了!”
“陛下将她许给你做护卫,我并非全然赞同。只是想到你日后行军打仗时,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你、保护你倒也不是坏事。只怕,若她心思不正,生了害你之心,当真防不胜防。”
“母亲,她救过女儿多次,若她有害我之心,又何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