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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接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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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娟摇摇头,忆起时隔多年的旧事。
“此一时彼一时,人心隔肚皮,谁都不清楚身边人下一秒会做些什么?我当年在王府时便遇到过这种事。那年桃花开得正盛,王府开放桃园,启封桃花酒,宴请四方。府中一向忠心耿耿的管家在酒坛中下了毒,十数位客人连同父亲母亲都中了毒。
“饮酒少的人救了回来,可母亲嗜酒,同客人饮了许多。他们……全都救不回来了。父亲同管家是从小长起来的交情,纵使人证物证俱全,父亲都不敢相信是管家做的。”
“管家说他恨透了王府,他从落地起就望着王府四四方方的天,他与父亲同在王府生,在王府长。可凭什么他就活该是下人,父亲却当主子。他与父亲一同闯祸,受罚的却只有他一人。他与父亲同日成婚,父亲阖家欢乐,子女成群。而他却早年丧妻,膝下唯一的儿子也早早患病离了世。”
“每每听到王府欢声笑语,他更觉悲凉凄切。南境律法如此,主家权限极高,下人被主家活活打死都不会有分毫惩罚。相比别家,王府愿让她母亲生养他,还为他出钱娶妻、生子,属实待他不薄。”
“谁都不曾想他竟生了妒意。此事过后,王家名声一落千丈。纵使共处几十年都不足以认清一人,更何况你们才相识数月,你怎知她对你没有坏心思。我待她好,不过是盼着她能有些良心,对你好罢了。”
母亲从不与自己讲悲伤之事,艾安南满目泪水,不曾想母亲心底深处藏了这么多伤心往事。生离死别之苦纠缠母亲一生,难怪母亲听不得“死”字。
“女儿明白了。”
老将军艾泽与王娟大婚时在月庙发愿,此生愿共同抚育四个孩子,走“安”字辈,取“东”“西”“南”“北”四字,寓意共护南境四方安宁。
春意园便是开府时为第四个孩子建造的。在艾安南前,王娟曾怀过一胎,生产时遭逢血崩,在房内哭得声音嘶哑直到全无气力,险些没了性命。历经千险,诞下的却是一具死胎。算命大师说:“此子命中苦煞绕体,故而体魄尚在而神魂飞升,不愿降世。此生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啊。”
艾安南顺利出生后,艾泽抱着王娟说:“我方才细想了一番,四这个数字不吉利,家里三个孩子挺好的。”
王娟不想违背当初定下的誓言:“春意院园是咱们设计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满意的一个院子,能给谁住呢?”
“给咱们无福留下的那个孩子吧。”
推开尘封的院门,灰尘散尽,空荡的院落中央一张落满灰尘与残枝败叶石桌和四个石凳映入眼帘。屋檐顶上坐落着以陶烧制的精巧动物,以四只为一组,共四组。各房屋正门与窗棂数共计为四。院内正屋、偏房仿北方四合院样式而建。院落四处共种四颗树苗,多年无人照顾。历经二十载寒冬,已长成参天大树。
屋内蛛网密结,艾安南未寻他人,连前来帮忙方婷也被赶走。从午后到掌灯时分,独自细细打扫院落四处。王娟知晓艾安南的倔脾气又不忍女儿干重活,娇生惯养多年的手亦拿起帕子细细擦拭窗棂。
子时,随院内整洁如新,六儿哥在院外唤:“夫人,小姐,赵逸尘来了。”
“往后可没有赵逸尘这个人了,休要再提。”
六儿哥摸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她就在门外呢,怎的忽然没有了?
方婷前来打圆场:“是是。瞧他这记性,将军府怎会有赵府中人!”
六儿哥闻声憨笑:“是是,没有的、没有的。”
王娟转头便看到艾安南抿着嘴,手里紧紧捏着帕子,额边的汗水出得比干活时还多。王娟看着春意园拱手让与外人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我乏了,你去接她吧。”
艾安南在鱼池边洗了手,对着倒影仔细地整理衣服和头发。月色皎皎,艾安南脸边的绯红为池水早早添了一抹春色。
吴雪落被齐孝救下后偷偷溜进赵府,将艾安南送她的衣物带走。细细挑选后换上了黛蓝色梅花长袍,每每看到这件衣服,她总能想起艾安南在烛光下白裙摇曳、长发披散,半回头问她是否真心喜欢“逸尘”这个名字。艾安南是唯一一个问她是否真心喜欢的人。
吴雪落不断摩挲虎口的老茧,握紧衣角,在门口左右徘徊。她潜入过无数个府邸,不论府邸大小,甚至皇宫,从未有过惧意。将军府的门只有赵府一半大,艾家作为皇亲,实在算不上奢华。头顶的匾额重重压在吴雪落心头,隐约蒙上一层阴翳。
方婷拉起艾安南:“不打扮都令人神魂颠倒啦小姐,她还在门外等着你呢。”
走到半路艾安南忽然停下脚步,神色慌张:“完了,光想着整理春意园,忘记整理偏房了!她是否会觉得我不够在意她……”
方婷用大拇指疯狂指向自己,闭着双眼,满脸得意。
艾安南抱紧方婷:“幸好有你!”
方婷鼻尖一酸,声音哽咽:“小姐,大婚日近在咫尺,方婷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艾安南摸摸方婷的头:“傻姑娘,想我随时回来,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家。”
“小姐,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饭。”
“你也辛苦了,去歇息吧。”
方婷抹掉眼泪,又露出以往巧俏皮的笑容:“小姐~我知道我做的不如你做的好吃啦,再让我为你做一次吧。”
“好。”艾安南本想亲手为吴雪落做的,只是她们来日还长,不在朝朝暮暮。
看着方婷远去的身影,心跳声愈发清晰。
府门缓缓开启,吴雪落闻声转身,一束光亮由暗渐明,烛火在提灯中摇曳。艾安南随提灯迈过门槛,手搭在胸前抑制疯狂的心跳。长发自然低扎、搭在身前,脸边绯红色蜿蜒而下,一身黑白棉麻长衫衬得脖颈修长,耳际银饰一步一响。
吴雪落视线寸寸上移,不舍错过分毫。她那双盛满星空的双眼低垂着,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月光在她挺翘的鼻梁上滑落,直白地勾人心魂。
艾安南眼看吴雪落身着的黛蓝色衣袍比上次又宽大了几分,原本不合身的衣袍显得臃肿肥大。想到衣物下遮掩的伤痕,更是心间倒钩紧握、如挂弯刀。艾安南嘴一瘪,清泪直流。
吴雪落见艾安南落泪,脑中编纂的话成了空白。扔下包裹接下艾安南手中的提灯,为她擦泪:“怎的了?可是又有人欺负你?我去给你报仇。”
“对不起……”如此干枯破碎的身躯是如何盛下世间万般苦楚的,她抱住吴雪落嚎啕大哭,如伤在己身。
吴雪落提着灯愣在原地,僵直地立着。她没有做错什么,却常是第一个说“对不起”的人。吴雪落轻拍艾安南的背脊,为她擦泪:“不哭。你没有错,不必道歉。”
“如若我早些恳求陛下,你便不必受这样的苦。是我的懦弱害苦了你,我不敢……不敢赌……”艾安南的肩膀微微颤抖,泪珠沾湿睫毛,在眼角点点滑落。
“我懂。”艾安南的泪点点滴在吴雪落心上,最是令她不忍。
艾安南将包裹拾起,牵起吴雪落:“夜深风凉,走,回家。”
月色旖旎,树影横斜。二人并排走在府间蜿蜒的石子路上,吴雪落怯怯地跟在艾安南身后,梦回初次进宫那日。心尖悬在半空,空洞寂然,不敢四处张望。艾安南感觉到她手心的潮湿,识出这份胆怯,将她紧紧握住:“这是我们家,不必害怕。”
吴雪落算不上聪明,当赵府的暗卫也好,作皇上的探子也好,她向来离最优选差上几分。纵有千般弱点,懂得自身位置是她最明确的优点。或张扬或贪心,她都拿捏着尺寸。她审慎地掂量着艾安南对她的好,盘算着这份好在她身上停留的时日。
她抬头露出一抹掺假的自然笑容:“好。”
艾安南扔下包裹,缓缓抚摸吴雪落瘦若枯骨的面孔。指尖自额头寸寸移至唇峰,触感代替记忆将心拉近又交融。吴雪落倾倒在她温暖的掌间,从此冬末的月夜有了独属于她的形状和触感。
月光撒落在艾安南耳际,时光从这里缓缓淌过,吴雪落只静静地看,贪心止步于此。
艾安南将耳朵贴近吴雪落:“抱我。”
温热的鼻息呵痒了她,本能向后躲闪,手中的烛火也随之轻颤。艾安南环上她的腰,寻她躲闪的眼睛。
“怎么?不想?”
吴雪落涨红了脸,,刻意躲开:“不想。”
面颊的斑点似星空跌进漫天霞光,落在艾安南眼中。时光静止在月光下这一刻,掺杂着艾安南的满心欢喜和吴雪落的言不由衷。
艾安南不言语,只是笑着看她羞红的脸和躲闪的眼。吴雪落再次抬眸对上艾安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不由得放松许多。
提灯蓦然滑落,呼吸在寂静中悄然靠近。发际芳香环绕,温热的感触勾起一身邪火,如饥……似渴……
此刻落在回忆中,决计不是一首激昂的曲调,或是充满野心的掠夺。更似闻之欲醉、思之如狂的悠悠恋曲,一朵触不可及、不忍相撷的高岭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