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率》煊笔翀

14、排练的尴尬

　　约定的咖啡馆在工作日晚上人不多，暖黄色的吊灯投下暧昧的光晕，空气里漂浮着研磨咖啡豆的焦香和甜腻的糕点气味。背景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却丝毫无法缓解苏然绷紧的神经。

　　她到的时候，张辰已经坐在靠窗的卡座里了，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铁，正低头看着手机。他穿着休闲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见到苏然进来，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抬手示意。

　　苏然勉强扯出一个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很快送来菜单。

　　“喝点什么？我请。”张辰很是殷勤，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美式就好，谢谢。”苏然对服务生说完，就合上了菜单，双手放在膝上，有些无所适从。她刻意避开了张辰过于热切的目光，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车河。

　　“叔叔阿姨具体哪天到？车次信息有了吗？我好安排时间去接。”张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进入“角色”的状态很快，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和体贴。

　　“周六早上九点，高铁G1274。”苏然报出信息，声音干巴巴的。

　　“成，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张辰拿出手机记下，“到时候我开车去，显得正式点。对了，叔叔抽烟喝酒吗？我好提前准备点伴手礼，第一次见面，礼数不能少。”

　　“我爸……偶尔抽点，酒不怎么喝。”苏然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上的线头。这种细节上的盘问让她感到一种被侵入的不适。

　　“行，那我看着办。”张辰点点头，又笑着问，“那阿姨呢？喜欢什么？护肤品？丝巾？还是吃的？”

　　“不用这么破费……”苏然下意识想拒绝。

　　“哎，这怎么叫破费？应该的！”张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得给长辈留个好印象嘛！说说，阿姨喜欢什么牌子？或者有啥偏爱没有？”

　　苏然被逼问得无法，只得含糊地说了几个母亲平时会念叨的、还算大众的护肤品品牌。张辰立刻又认真地记在手机备忘录里，那副架势，认真得让苏然心里发毛。

　　服务生送来了咖啡。苏然捧起滚烫的杯子，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让她得以喘息。

　　“那……咱们也得稍微统一一下口径，”张辰放下手机，搅拌着自己的拿铁，拉花被搅成一团模糊的白色泡沫，“比如，我们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这些基本问题肯定得问。”

　　苏然盯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就……就说公司年会上认识的，后来工作上又有接触，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时间……就说半年左右吧。”她尽量说得简单，避免后续需要更多谎言来圆。

　　“半年……嗯，不长不短，刚好。”张辰摸着下巴，似乎很满意这个设定，“那平时约会都喜欢去哪儿？看电影？逛公园？还是……”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苏然放在桌上的手。

　　苏然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动作大得差点打翻咖啡杯。杯碟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引得邻座的人侧目。

　　张辰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易察觉的不悦。

　　苏然脸颊瞬间烧起来，心跳如鼓，慌忙解释：“对、对不起，我……我还不太习惯。”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张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没事没事，是我太心急了。确实得慢慢适应，不然到时候穿帮就麻烦了。”他语气依旧体贴，但那份热情明显冷却了几分，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气氛变得微妙而僵硬。

　　苏然如坐针毡，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排练”。她胡乱地搅动着咖啡，勺子碰到杯壁，发出单调的叮叮声。

　　“那个……我爸妈可能还会问一些……关于未来规划的问题，”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眼睛盯着桌面的木纹，“比如……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买房之类的……”她说出这些词都觉得无比艰难。

　　“这个好说，”张辰似乎恢复了状态，语气重新变得自信，“就说得先以事业为重，等我在市场部再往上走一走，你在摄影这块也稳定了，再考虑。房子嘛，就说家里已经准备了首付，在看地段了。反正往好了说，让他们放心就行。”

　　他说得流畅自然，仿佛早已规划过无数次。这种过于“熟练”的表现，反而让苏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又应付着回答了张辰几个关于她老家风俗、亲戚关系的问题，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期间，张辰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看了一眼，都没理会，这专注的态度让苏然压力更大。

　　终于，杯里的咖啡凉透了，也喝到了底。

　　“差不多了吧？”苏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出，“具体的……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真的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为人民服务嘛。”张辰笑着结了账，拿起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提前演练一下护花使者。”

　　“不用了！”苏然拒绝得又快又急，看到张辰挑眉，才勉强补充道，“我……我还得回公司拿点东西，不顺路。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将那股甜腻的空气和张辰探究的目光甩在身后。

　　夜风一吹，她才感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薇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简短信息，问她勘景的报告什么时候能交。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破她刚刚编织的荒唐戏码。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霓虹闪烁，却只觉得一片茫然和冰冷。一场精心策划的欺骗即将上演，而她站在舞台中央，手脚被无形的线捆绑拉扯，演着最违心的角色，离那个她真正渴望靠近的人，却越来越远。

　　胃里的咖啡翻搅着，只剩下无尽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