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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北冥惊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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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凌霄殿
殿内流云织锦依旧,仙鹤衔芝的祥和盖不住凝重的气氛。
凤炎的身影在殿心凝实,羽翼收拢,星火余烬飘散。
“凤炎。”天帝的声音平板无波,“北冥急报,想必玄枵已告知。”
不等回应,又自顾自地说道:“心月狐。我记得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你缉拿归位,封印至归墟才对,”
应楚抬眼,金眸锁定凤炎:“如今…却为何逃了出来?”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你的封印,出了问题。
“我也很好奇。”凤炎迎上那道审视,毫不避让:“当年擒她,我以涅槃本源铸就九道‘烬魂锁’,打入神魂,锢其六魄于九幽寒铁之下,外覆三重空间禁制锁死。”
“此等封印,莫说心月狐,便是黑龙全盛之时,也休想无声无息破开。”
“哦?”应楚下颌微扬,审视未退,反而更深,“如此说来,凤炎大人的意思是……封印固若金汤,绝无自破之理?”
“自然。”凤炎指尖焰光流转,化出九道细如发丝、首尾相衔的金红光链虚影,每一环皆刻凤凰神纹。
“自我将她投入归墟之底,九道锁魂链,至今完好无损。”
凤炎回答得斩钉截铁,眼底掠过寒芒,“封印无损,人却脱困。唯有一个解释——有人动了手脚,或是在归墟之外,撬动了基石。”
他刻意停顿,眼中讥诮分明:“至于何人、何意,藏于何处,……这正是我此刻在此,而非直杀北冥的原因。”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应楚隐含的问责之上,却点出了更加悚然可能——天庭内部,或暗处,藏有能与凤炎抗衡,甚至能动摇归墟封印的力量。
应楚眼底冰层无声裂开一丝,审视渐沉,化为凝重。
“说正事。”凤炎不耐地打断沉默,声线硬冷,“‘千魇引魂’大阵,影昏如何被困?细节。”他此行的核心是救人破阵,心月狐的疑云固然重要,但救下影昏、阻止大阵肆虐才是燃眉之急。
应楚敛回目光,指尖在帝座扶手一叩。殿中流云骤聚,凝成一幅清晰的北冥图景:墨黑海水翻涌着不祥泡沫,天空被一层诡异的紫黑色光幕笼罩,无数痛苦魂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扭曲尖啸。
海面正中,巨大怨念漩涡缓缓转动。漩涡中心,一道赭金身影起初还爆发出狂暴龙气,与缠绕而上的怨魂疯狂撕扯,每一次碰撞都震得血浪翻涌。但很快,那挣扎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更多的漆黑锁链自漩涡深处刺出,洞穿肩胛,龙鳞崩飞,淡金神血甫一溢出便被蜂拥而至的怨魂争食。
虚实交织的战场幻象不断冲击着他的神识。渐渐地,那赭金色的光芒黯淡下去,挣扎变成了无力的颤动,最终彻底停滞。影昏垂着头,长发海草般漂浮在血污中,任由锁链贯穿躯体,仿佛一头被钉死在深渊里的困兽,连最微弱的抽搐都耗尽气力。
更令人心惊的是,漩涡边缘海水凝成冰晶,幻化出重重战场幻象,刀光剑影龙吟魔啸,虚实交错,不断摧残心神。
“大阵已成。”应楚声冷如铁,“心月狐藏身阵眼,借北冥极阴之地与万载沉魂怨力,将影昏彻底困死。此阵能引动入阵者心底最深恐惧与执念,化虚为实,更能汲取其神魂反哺自身。”
“影昏虽强,然困兽之斗,久战必竭。更麻烦的是,”他指向阵图一隅,七点幽光如诡星闪烁,排列成诡异勺形:“北斗镇魂钉。心月狐不知从何处寻得此等阴损古器,钉死了影昏龙魂与肉身的七处关窍,令他无法化出真身,神力遭封,愈难挣脱。。”
凤炎死死盯着阵图中那道奋力挣扎却渐露颓势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周身空气因暴涨的怒意而扭曲灼热。
“青楸何在?”他沉声问道。影昏被困,身为圣子的青楸不可能坐视不理。
“青龙圣子,”应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已强行中止青要山的净化,正在全速赶往北冥。”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青要山‘天漏’反噬剧烈,他此行...代价不小。”
凤炎心中了然。青楸中断净化,天漏反噬必然伤及本源。此刻赶去北冥,无异于雪上加霜。
局势危急,刻不容缓。
凤炎言简意赅:“位置。”
应楚抬手,一点星芒没入凤炎眉心。北冥深处,被怨煞笼罩的方位瞬间清晰。
凤炎即刻锁定位置,转身化虹的刹那,应楚的声音再次响起罕见的带上了一丝迟疑:
“凤炎。”
“你刚从南禺山归来,神力耗损非轻。北冥凶险,千魇引魂更非寻常,你...确定此刻便去?"
凤炎身影骤停。他侧过头,瞳眸亮如两轮熔金烈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怎么?”他尾音轻扬,充满了玩味,"你...担心我?"
应楚垂眸,指节无声摩过扳指,终未作答。
凤炎唇边讥诮之意更浓,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既然如此担心..."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却渗进一丝不容拒绝的恶意,"那便劳烦天帝陛下——亲自陪我有一趟吧!"
说罢,长羽裂空,身影化作炽虹贯入裂隙!
只留下一句冷彻的尾音回荡在殿宇与风暴之间:
"——北冥见!"
应楚端坐于帝座之上,眼睛死死凝视着那道迅速弥合的裂隙。殿内一片狼藉,流云紊乱,仙鹤惊惶。
片刻的死寂后。
"摆驾。"应楚沉声道,"北冥。"
三个时辰。
影昏瘫坐在地,心里怒骂了九天十地。
想他堂堂鎏渎龙尊,掌万里河川,握无尽地脉,如今竟被钉死在这屁大点幻境里,当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看客”,被迫重温这早该烂在记忆里的古战场——比被玄劫那老泥鳅当面呸一声还憋屈!
眼前的洪荒战场,景象依旧震撼得令人窒息。天幕低垂,铅灰欲坠,一青一黑两个巨影殊死搏杀,龙鳞破碎如星陨,鲜血泼洒,将焦土浸透成一片片刺目的猩红沼泽。龙吼与神力对撞的轰鸣几乎要掀翻这幻境乾坤。
伏羲降龙。
老掉牙的戏码。那青龙不过是伏羲掌中一剑所化,剑啸龙吟,直噬苍穹。
“吼——!!!”青龙再度咆哮,巨爪缠绕着生生不息的乙木神光,狠狠贯在黑龙脊背!青光爆裂,玄黑鳞甲应声塌陷,龙血飞溅处,万物成灰。
“好!圣祖威武!撕碎它!”
远处泥泞中,一条小赭金龙激动得浑身乱颤,暗淡的鳞片都兴奋得微微发亮,爪子无意识拍打泥水,为青龙的每一次重击嗷嗷叫好。
影昏承认,这回是有点莽了。
在云梦泽嗅到那狐妖身上的恶煞时,他只觉可疑,想也没想便一路追至北冥边缘。
北冥是什么地方?玄武镇守之地,天柱根基所在。四象坐镇,本该万无一失——影昏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他偏偏忘了,漆泽那家伙,又双叒叕冬眠去了。
甫一闯入海沟深处,影昏便觉不妙。粉紫妖光劈头盖脸砸来,周遭海水霎时化为浓稠血沼。无数亡魂尖啸,幻象重叠,是幻阵!他狂怒挥爪,却似砸进棉花,反被一股无形之力缠住,猛地向下拽去,直至最后一丝光彻底湮灭。
祸不单行。
那狡诈狐妖竟从暗处偷袭,不知从哪弄来了几颗邪门钉子,下手如电,照着他七窍就钉!
一身神力瞬间被封得死死的,连真身都被迫缩了回去。稍一挣扎,痛感直窜神魂,宛如生撕活剥。
大阵贪婪啃噬他的本源。影昏瘫在冰冷的黑暗中,平生头一回悔恨自己没好好读书。脑子里那点寥寥无几的典籍疯狂翻滚,都快滚出火星子了,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个名字——
“千魇引魂……!”
这等级别的凶阵,怎可能仓促布成?现在想来,那缕散发着云梦泽死亡味道的气息 ,分明是诱他上钩的饵。
最憋屈的是……他连给青楸传个讯都来不及。
影昏冷眼瞥过旁边的小龙,目光投向眼前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战场,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荒谬感和烦躁越来越浓。
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是这个场景?
千魇引魂,据说能引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可这场景……算哪门子恐惧?他扪心自问,他这辈子怕过什么?
怕过幼时差点被洪荒凶兽吞掉的生死危机;怕过初掌黄河水脉时险些酿成的洪水大祸;怕过三百年前苍南战场驰援不及,看着同袍陨落的无力……还有青楸。他最怕的,是青楸那倔驴在青要山把自己耗干!
哪一桩拎出来,不比眼前这个他当年当“热血观众”看戏的场景更吓人?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影昏烦躁地甩动虚幻的龙尾,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幻境的每一个细节:青龙爪击时鳞片的张合、黑龙魔炎的色泽、大地龟裂的纹路,甚至远处那棵被能量风暴摧残得只剩焦枝的古树——全都和他记忆里那个遥远的午后分毫不差。
完美复刻。
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用上等材料,精心复制了一件对他而言毫无杀伤力的“玩具”。
时间缓慢流逝,幻境中的厮杀仿佛永无止境。咆哮、哀鸣、年幼自己的呐喊…全都混成一片压抑的背景噪音。影昏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青楸…
青衣如竹,眉间凝霜。影昏想他抿紧的苍白唇角,想他偶尔被缠烦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想他指尖被自己握在掌心时那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想青楸了。想得心口发紧,想得恨不得立刻撕裂这该死的幻境,冲回青要山,把那个不知爱惜自己的人紧紧圈在怀里,告诉他:去他妈的污秽!去他妈的宿命!老子在,天塌不了!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绝境里,这份思念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几乎要盖过对破局的焦灼。
“吼——!!!” 战场突变,青龙一尾如开天神鞭,裹挟万顷碧涛之力,重重抽在黑龙头颅!悲鸣震天,玄黑龙躯砸进岩浆,溅起滔天黑浪。
小影昏激动欲狂:“赢了!圣祖赢了!”
大地中央,伏羲的身影如融于法则,携着气息奄奄的孽龙,一步踏出,消失于洪荒尽头。
就在身影彻底消散的刹那——
伏羲倏然侧首,朝着影昏意识所在的方向,极其微妙地一顿。
与此同时,境外——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如天刃劈落,悍然撕裂了笼罩海眼的紫黑光幕!
张扬神火紧随其后,凤炎怀抱古琴“伏羲”,羽翼燎空,涅槃火域轰然撑开,灼浪排空。应楚无声现身侧后,帝星流转,万煞辟易,污浊怨气被逼退三尺。
几乎同时,青楸身影踉跄现出。青衣破碎染血,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血痕刺目。他却无视自身摇摇欲坠的伤势,双手结印,纯净而悲怆的乙木神光如暴雨倾盆,不顾一切地泼向影昏所在的那片污海!
墨色海水竟被硬生生逼退净化少许。
“寂瞳!”凤炎指尖压上熔金琴弦,声寒如冰,“滚出来!”
魂漩中心怨魂翻涌,一个曼妙的身影踏浪而出,九条虚幻的紫黑狐尾搅起污秽涟漪。寂瞳目光触及伏羲琴,眼中忌惮一闪而过,脸上却绽开天真恶毒的笑容:
“呦,伏羲琴?凤炎大人好大的火气~” 她指尖绕起丝丝缕缕淡金龙气,声音甜腻,“怎么,烬魂锁困不住妾身,便要请用父神遗泽了?可惜呀,此琴虽名‘伏羲’,却未必能斩断真正的‘因果’呢~”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凤炎身后那道默立的身影,她笑意骤然一僵。
她万万没想到,天帝竟也亲临,这根本不是她能对抗的层次!
“父神遗泽?”凤炎冷笑,心中已然明了,怒意翻涌却按下不发:“这本就是——我的琴!”
三指疾弹!
“嗡!锵!噌——!”
三道琴音炸裂海渊!
第一声洪钟荡魄,音波扫荡,怨魂成片齑灭;第二声金戈裂空,赤金光刃撕碎空间,瞬发即至,直劈面门;第三声诡谲尖利,无视防御直钻神魂!
寂瞳脸色骤变,身形化作九道狐影尖啸四散。光刃擦着其中一道虚影斩落,将下方海面劈开深不见底的沟壑,蒸腾起漫天黑气。魔音贯脑,狐影齐滞,发出痛苦嘶鸣。
就在她九影合一,气息紊乱的刹那——
应楚动了。未见他抬手,只是眸中帝星轨迹骤然一变——
唰!
一道极其凝练的星刃凭空闪现,刁钻狠辣地洞穿寂瞳后心!时机妙至毫巅,正是她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
“噗嗤!”寂瞳身形猛僵,发出一声凄厉惨嚎,污血自后背汹涌爆出。
未给她丝毫喘息机会,凤炎撮弦再弹!
“嗡!”
虚空中流光骤凝,万箭齐发般向她噬去——
力量被急剧削弱的刹那,一直疯狂净化海水的青楸猛地抬头,青色眼瞳中倒映出大阵核心那道模糊龙影,没有丝毫犹豫——
他身形一闪,义无反顾地撞了进去!
“影昏——!!”
青光破障,无数怨魂尖叫着飞灰湮灭。
阵内光景诡谲,一片陌生破碎的古战场展现在眼前。
青楸一怔。
战场中心,一头苍青巨龙悲鸣着倒伏在血泊之中。头颅无力地垂落,庞大的身躯正寸寸崩散,化为漫天飘零的光尘,悲怆而绝望。那双曾经蕴含星河的翠色龙瞳,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魂飞魄散。
而在青龙旁边,一只熟悉的赫色小龙正一次次扑上去,试图龙爪拢住那些飞散的光点,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龙的生命力在脚下飞速流逝。
青楸心口莫名一悸,那青龙的形貌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但这幻象为何能困住影昏?
念头一闪而逝,救援刻不容缓。他神光一扫,瞬间勘破虚妄。幻境核心处,影昏蜷缩在地,龙角黯淡,眉心一枚邪钉闪烁,周身被污秽锁链缠绕,汲取着力量,但远未到消散地步,只是意识似被困在那场“青龙陨落”的景象中,痛苦挣扎。
“破!”青楸手印压下,乙木神光如利刃斩断锁链,柔和却坚定地裹住影昏。
幻象崩碎。
北冥真实的冰冷海水重新包裹而来。
青楸揽着影昏破水而出,落回凤炎神火笼罩之地。邪钉已被逼出,影昏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但那双总是蕴着不羁光芒的竖瞳终于缓缓聚焦。
他先是看到青楸紧绷的下颌线,然后感受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收得死紧。
影昏扯出一个虚弱却依旧欠揍的笑,声音沙哑得厉害:
“咳…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啧,阿楸,你搂得太紧了……本君还没死透呢……不过,若是你想……趁热……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又溢出一缕血丝,偏偏那眼神还带着惯有的戏谑,扫过青楸瞬间铁青的脸。
青楸:“……”他刚才那点心急如焚简直为了狗了!
他手臂一松,差点把这刚捞出来的祸害直接扔回海里去。
凤炎在一旁冷眼看着,嗤笑一声:“看来是死不了。”
应楚目光扫过,确认影昏本源虽损但无溃散之兆,便转向被星锁捆在在原地、仍在挣扎的寂瞳,帝威如山压下。
她周身狐影溃散,污血浸染了妖娆的身段,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可那双眼睛里却不见半分屈服,反而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淬毒幽光。
凤炎一步踏前,涅槃火在指尖跳跃,映照着他冰冷的侧颜:“本君再问一次,你如何从归墟挣脱?”
“咯咯咯……”寂瞳咳着血,却发出一串银铃般瘆人的低笑。
“我如何逃脱……大人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她艰难地抬起眼,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凤炎,又似无意地掠过苍穹,语焉不详,却精准地撩起疑虑。
凤炎眼神倏地一寒,站在一旁的应楚眉头忽蹩。
寂瞳却话锋猛地一转,带着彻骨的讥诮与恨意,直刺一旁正为影昏疗伤的青楸:
“倒是青楸殿下……呵,您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查……北渊蛟族究竟亡于谁手吗?”
青楸猛地抬头,手下神力输送骤停一瞬,霍然看向寂瞳:“你知道?”他追寻太久的真相骤然被仇敌提及,心神剧震。
“何止知道……”寂瞳笑得花枝乱颤,牵动伤口咳出更多污血,眼神却恶毒至极,“那场盛宴……可是我亲手为那位大人……点燃的送魂火啊!”
她竟然承认了!凤炎身心俱震,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复杂,终是未发一言。
罢了。该结束了。
“为何?!”青楸并察觉凤炎的异样,全部心神皆被那滔天的真相攫住。他眼中血丝弥漫,厉声喝问:“蛟族与你有何仇怨?!你今日困杀影昏,又所为何事?!”
寂瞳只是狞笑,任由污血从嘴角滑落,死死盯着青楸,那眼神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肉来。
“为何?哈哈……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癫狂而悲怆,猛地收声,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向青楸:
“回去问问你那早就死了的爹,青玄!”
“问他记不记得,当年北冥暖渊边的北极天狐一族!问他记不记得,他是如何带领蛟族那群孽畜,为了抢夺暖渊,将我全族上下屠戮殆尽!连尚在襁褓的幼狐都不放过!!”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痛苦。
“而我——!”她死死瞪着青楸,眼中血泪混着污血流下,“就是那只他唯一没能捏死的狐崽!”
剧烈的喘息让她单薄的身躯颤抖不止,她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而扭曲的敬仰与嘲弄交织的神情。
“这么说来……”她声音急转直下,变得轻飘而危险,仿佛毒蛇吐信,:“我还得感谢那位北、渊、战、神……”
“若不是他当年一念之仁,放走了我这只奄奄一息的余孽……”
“我又岂能活到今日——”她拖长了语调,眼中爆发出极致的光,混合着复仇的快意与毁灭的疯狂,“将我族人的冤屈与绝望,将这焚魂蚀骨的恨意,千百倍地……奉还给你们?!”
话音未落,她周身残存的妖力猛地向内坍缩——她竟想自爆残魂,做最后一搏!
可惜应楚并不给她任何机会,只轻哼一声。那缠绕寂瞳的星锁骤然亮起璀璨光芒,如同无形巨手,将她体内那点疯狂躁动的妖力瞬间碾碎、压灭!
“呃啊——!”寂瞳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嚎,眼中刚刚燃起的疯狂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怨毒,彻底瘫软下去,连自毁都成了奢望。
而青楸,早已僵立在原地。
寂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肺间反复绞剐。
父亲……青玄……屠族……暖渊……
北渊战神……
一个个血腥的词汇,一段段被掩埋的残酷过往,如同最深沉的梦魇,轰然击碎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一直追寻的灭族真相,竟始于父辈一场不义的杀戮。
巨大的悲凉与无力感如同北冥冰寒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凤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沉默片刻,终是冷声开口,打破了这死寂:“押下去,严加看管。”
“嗯。”天帝应道。
“罪狐寂瞳,戕害北渊蛟族在先,构陷昆仑神君在后,更勾结邪力,祸乱北冥,罪证确凿。”
“押入九重天底层水狱,蚀骨星锁加身,严加看管,容后详审。”
命令既出,两名银甲神将应声现身,一左一右,精准地架起几乎无法动弹的寂瞳。
而寂瞳却依旧不依不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尖啸道:
“帝星裁决?!以星辰为枷,囚禁神魂…好!好得很!不愧是父神母神的‘好儿子’!这份‘孝心’,妾身记下了!永生永世——不敢或忘!”
“父神母神”四字出口,如同在凝滞的空气中投下巨石。
应楚挥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帘。
无形的帝威如同实质的重压,让本就虚弱的寂瞳闷哼一声,几乎喘不过气,但她依旧倔强地回瞪着。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
“知道的…倒不少。” 金眸扫过寂瞳眉宇间那黯淡的月牙印记,唇角牵起毫无温度弧度:
“看来,” 他微微侧首,姿态优雅而冰冷:“玄劫那张嘴,除了蛊惑人心、挑动祸端,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替你‘科普’了些…陈年旧事?”
他刻意加重了“科普”二字,充满了对玄劫背后嚼舌根行为的极端蔑视,也点破了寂瞳这番“惊天控诉”的消息来源是多么的可悲和受制于人。
“只可惜,” 应楚的声音陡然转冷:“知道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你身为棋子、如今沦为阶下囚的事实。玄劫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死得更‘明白’?还是替他…承怒?”
他不再看寂瞳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广袖随意地一挥,如扫尘埃。
“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