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图腾》柳山见月

1、楔子

　　昆仑之巅，陈雪吞没山脊，万古严寒凝固了时间。

　　一轮红月高悬，如同被剜开的巨大血口，粘稠的红光泼溅在群峰之上。

　　北风呼啸，刮过裸岩雪壳。兽骨在雪下空洞回响。

　　就在这片被血月笼罩的陡峭山脊上，一个渺小的黑点，正一种近乎执拗的缓慢，挣扎移动。

　　——那是一个女人。

　　她手持一柄长剑驻地，姿态佝偻，步履踉跄欲倒。衣衫早已被血浸透、冻结，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如一层暗红的骨甲。肩胛处的裂口深可见骨，腰腹几乎被贯穿，粘稠的液体沿腿根淌下，在雪地绽开断续而刺目的冰花。

　　痛，太痛了。

　　剧痛蚕食着她的神智，每一步都形同凌迟。视野浑沌，额角青鳞剥落，渗出的青液与血污在她脸上凝成诡谲的图腾。

　　血月的光像根针，猛地扎进眼底——又化作那时的血色！断角…碎鳞…纷飞的血肉……在她眼前疯狂倒滞。闭眼，再睁，还是惨白的雪。风声裹挟着族人最后的嘶吼与哀嚎，又来了。

　　“你快走——不要管我！快走！”

　　“不，不要——”

　　女人猛地一颤，从血腥的幻听中挣脱，垂眸看向怀中——身上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抚平了。她眉眼舒展，发白干裂的嘴唇牵起一个极温柔的弧度，喃喃低语着，将所有的残存体温都渡向臂弯间那衣物包裹之物。

　　月光不偏不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怀里的东西逐渐显现出圆润的轮廓。

　　——那里藏着一颗蛋。

　　它并不大，只有拳头大小，却沉甸甸地坠在她的心口，像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蛋壳上覆盖着细密的青鳞纹路，在血月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幽光，仿佛有生命在内部轻轻震颤。

　　她低头，轻轻地在蛋上落下一吻。

　　温热的液体再次滑过苍白脸颊，留下两道新的血痕。

　　她已经无泪可流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上的黑点忽然不动了。

　　女人的膝盖终是砸进雪里。

　　玄青剑从手中脱落，发出一声闷响。

　　冰冷瞬间浸透骨髓，仿佛整座昆仑山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力量正如流沙从指缝逝去，连抬动眼皮都成为了奢望。四周的黑暗从眼角悄然蔓延，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光。

　　风声渐远，像是隔着一座山传来，模糊不清。空气明明是刺骨的，身体却深处泛起一丝诡异的暖意，诱人沉眠。

　　她知道，终点到了。

　　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随时会熄灭。那感觉很奇怪，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终于可以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

　　——可她不愿。

　　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染血的指尖抠进雪地里，拖着身躯继续攀爬。一寸，再一寸。冰碴割开皮肉，她却连痛觉都失去了。

　　怀中的蛋忽然顺着染血的衣襟自己滚落...

　　“不……”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指尖徒劳前伸，与那抹青鳞微光仅一寸之隔，却如隔天堑。

　　血月的光在熄灭。

　　突然——

　　——苍穹被焚出一道裂痕。

　　一滴温热的火星，溅落在女人冻僵的睫毛上。

　　她奋力抬眸。

　　涣散的瞳孔里，先映出雪色。
　　比昆仑寒冰更纯粹的白发，流淌着星火微光。

　　接着是赤红。
　　一双熔金淬火的眼瞳劈开黑暗，瞳孔深处炸开远古的太阳。

　　神明俯身，拾起那颗沾血的蛋。

　　祂指尖坠落的火星，融了她颊边冻僵的血泪。

　　“凤…炎……”

　　她蠕动的嘴唇发不出声音。

　　涅槃火自祂掌心涌出，那足以焚尽八荒的神焰，此刻却温顺如初阳，将蛟蛋轻柔包裹。蛋壳上青鳞纹路逐一亮起，幽光化为流转的翡翠，内部传来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心跳搏动。

　　女人扯起嘴角，最后一丝气息散进风里：
　　“活…下去……”

　　被黑暗彻底吞没的最后一瞬，她看见神明的薄唇开合。

　　四个字，伴着不灭的星火，烙入她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