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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梧桐影里的重逢 ...

  •   蝉鸣把七月扯得又黏又长时,林漾在巷口的修车铺前第三次蹲下来看那辆旧自行车。链条卡进齿轮里的锈迹比上次更重了,车把上缠着的蓝白胶带卷了边,露出底下斑驳的铁色——这是沈砚去年夏天帮他修好的车,沈砚说“轴承换了新的,能再骑三年”。

      修车铺的王师傅正用扳手敲着什么,铁屑溅在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小漾,你这车子再修就得换骨架了。”他直起身擦汗,“要不买辆新的?你沈砚那小子前阵子还来问,说给你挑了辆银灰色的……”

      “不用。”林漾的指尖划过车座上磨出的浅痕,“再修修吧,骑惯了。”

      沈砚去重庆参加物理竞赛的第三天,林漾总觉得空气里少了点什么。是清晨晾衣绳上他和沈砚的校服挨在一起的皂角香?还是傍晚天台竹席上,沈砚递过来的那瓶冰镇橘子汽水?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时,林漾以为是沈砚报平安的短信。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志”两个字像枚被阳光晒烫的硬币,硌得他指尖发麻。

      【我在巷口的梧桐树下,带了两笼你小时候爱吃的蟹黄包。】

      林漾捏着手机站在原地,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巷口那棵老梧桐树是他记事起就有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过院墙,夏天会落下满地碎金似的光斑。小时候林志总在树下等他放学,自行车前筐里装着刚买的糖葫芦,车铃叮铃铃地响,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

      他往巷口走时,脚步像踩着棉花。离梧桐树还有十米远,就看见那个穿浅灰色衬衫的男人背对着他站着,手里拎着个印着航空公司标志的纸袋,身形比记忆里清瘦些,鬓角有了星星点点的白。

      男人转过身时,林漾的呼吸顿了顿。林志的眼睛还是很亮,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和老照片里重合,只是那纹路里不再只有阳光,还藏着些说不清的疲惫。“漾漾。”他把纸袋递过来,指尖微微发颤,“刚出笼的,还热乎。”

      纸袋上的热气透过薄薄的纸渗过来,烫得林漾指尖发麻。他没接,只是盯着林志手腕上那块表——是块旧款的机械表,表盘边缘有处磕碰的痕迹,那是他小时候玩林志的工具箱,不小心用扳手砸到的。当时林志笑着揉他的头发说“没关系,这样更特别”,后来他却在无数个深夜,对着这块表的照片发呆。

      “怎么不说话?”林志把纸袋往他怀里塞了塞,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喜欢吃蟹黄包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一次能吃四个,嘴角沾着油,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林漾的喉结滚了滚,接过纸袋抱在怀里。热气顺着胸腔往上爬,熨开了些经年的寒冰。“王师傅说你车子坏了?”林志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修车铺,“我刚路过看见的,要不……我带你去买辆新的?”

      “不用。”林漾的声音还有点硬,却没像上次通电话时那样冷,“沈砚修的,还能骑。”

      提到沈砚,林志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笑意覆盖:“你这朋友,听你奶奶说过,是个好小子。他去重庆比赛了?”

      “嗯,物理竞赛,一个月才回来。”林漾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说拿了奖请我吃国宝火锅。”

      “那得好好预祝他。”林志往巷子里望了望,老墙斑驳的砖缝里钻出几丛狗尾草,“你奶奶在视频里说,你俩总在天台看书?”

      林漾的心跳漏了一拍。奶奶去美国后的每周三晚上,都会和他视频。他以为老太太只会说些“今天吃了什么”“天气热不热”,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藏在这些细碎的打探里。

      “上去坐坐?”他侧身让出条路,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

      林志愣了愣,随即眼里涌起点亮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好,好啊。”

      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时,林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林志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在百货大楼的玩具区,看他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变形金刚,说“漾漾喜欢就买,爸有钱”。那时候的钱,是攥在手心会出汗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却比后来林志带来的银行卡实在。

      推开天台门的瞬间,风卷着栀子花香扑过来。沈砚临走前浇过的那盆栀子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沾着点露水,像落在绿叶里的星星。林志的目光落在晾衣绳上,那里还挂着件沈砚的白T恤,被风吹得轻轻晃,衣角扫过林漾的校服裤子。

      “你奶奶说你种的栀子,比她种的还香。”林志伸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像怕碰碎了什么,“她在那边也种了盆,说等开花了,拍照片给你看。”

      林漾没说话,转身去搬竹凳。凳面被晒得发烫,他垫了张报纸,刚要递给林志,就看见对方正蹲在墙角,盯着沈砚用粉笔画的棋盘发愣。格子歪歪扭扭,却画得认真,角落里还写着“沈砚胜林漾17局”。

      “这小子,棋艺不错。”林志的指尖划过那些歪扭的线条,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小时候跟我下跳棋,总爱偷偷挪棋子,被发现了就哭鼻子。”

      林漾的耳尖有点热,把凉茶推到他面前:“早不玩跳棋了。”

      “是长大了。”林志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地看了很久,像要把这几年漏掉的时光都补回来,“比视频里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你奶奶总担心你吃不好,说你瘦。”

      “张奶奶每天给我送饺子。”林漾揪了片栀子叶,指尖被锯齿划得有点痒,“沈砚也总带吃的来,他做的番茄炒蛋,比……”他顿住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比妈妈以前做的,要咸一点,却更下饭。

      林志的目光暗了暗,却很快又亮起来:“我这次回来,带了点你奶奶念叨的腊梅酱,她说是你小时候最爱抹在馒头上的。”他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琥珀色的酱体里浮着点碎花瓣,“她让我给你送来,说‘漾漾要是想我了,就抹点酱,跟我在身边一样’。”

      林漾的指尖碰到玻璃罐的瞬间,忽然想起奶奶走的前一天,也是这样坐在天台,给他装了满满一罐腊梅酱。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酱汁洒在桌布上,像滴落在时光里的琥珀。“到了那边,我也能做。”她当时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等漾漾考上大学,我就回来,给你做四年的酱。”

      原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牵挂,从来都没断过。

      “她在那边……还好吗?”林漾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攥着玻璃罐的盖子,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好,都挺好的。”林志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能自己下楼散步了。上周还跟小区里的华人老太太学跳广场舞,说比在这边的公园跳着有意思。”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屏幕上跳出张照片:奶奶穿着件红色的针织衫,站在一片草坪上,身后是栋白色的小房子,手里举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林漾的眼眶忽然有点热。他记忆里的奶奶,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灶台前佝偻着背,咳嗽声比抽油烟机还响。视频里的老太太虽然瘦,却气色红润,连眼角的皱纹都像是被阳光熨平了些。

      “那边的医疗……确实好。”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林志说。

      林志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想拍他的肩,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当初带她走,不是想……不是想丢下你。医生说国内的靶向药效果有限,美国刚出了种新药,临床数据很好。”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病历,上面的英文密密麻麻,却在关键处用中文标了注释,“这些我都看不懂,是请了翻译一句句翻的,就怕弄错了耽误你奶奶的病。”

      林漾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中文注释,忽然想起奶奶临走前攥着他的手说“漾漾别怪你爸,他也是为我好”。当时他只觉得是老太太偏心,此刻看着林志指尖在“有效率92%”那行字上反复摩挲,忽然就明白了——有些选择,不是不爱,是不得不做的权衡。

      风卷着栀子花瓣落在棋盘中,像枚白色的棋子。林漾忽然站起身:“我去给你煮碗面吧,张奶奶送的碱水面,说夏天吃着爽口。”

      林志的眼睛亮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好,加个蛋?你小时候总爱把蛋黄戳破,拌在面里吃。”

      “知道了。”林漾转身往楼梯口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林志正蹲在栀子花盆前,用指尖轻轻擦掉叶片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鬓角的白发染成了金褐色。林漾忽然觉得,这个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又坚硬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难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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