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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馄饨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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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震了两下,林漾正往错题本上抄公式,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个小圈。屏幕亮起时,“林志”两个字像淬了冰的碎片,扎得他眼皮发跳。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行:【下周回国,想带你去吃以前巷口那家馄饨。】
“馄饨”两个字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记忆里积灰的火药。林漾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指腹把屏幕上的字迹磨得发虚,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出画面——
老巷口的馄饨摊支在桐树下,煤炉的蓝火舔着锅底,滚出的白汽裹着虾皮的鲜,在暮色里漫成朦胧的雾。林志总爱把他架在肩头,穿过排队的人群,嗓门洪亮地喊:“张叔,两碗鲜肉馄饨,多放紫菜!”
那时候的林志还没那么多白头发,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阳光。他会把馄饨碗里的虾米全挑给林漾,自己吸溜着汤说“太鲜了,爸不爱吃”;会在林漾被烫得龇牙咧嘴时,用蒲扇给他扇凉,扇得自己额角冒汗;会趁他低头喝汤,偷偷把掉在桌角的馄饨塞进嘴里,被发现了就挠他的痒,笑得像个孩子。
有次下大雨,馄饨摊的棚子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林志把外套脱下来裹住他,自己淋得像落汤鸡,却还举着伞护着那碗馄饨,说“凉了就不好吃了”。那天的馄饨混着雨水的凉,却烫得他心口发暖,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后来馄饨摊拆了,换成了现在著名的国宝火锅店。林志的话越来越少,回家的日子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盖过了饭菜香。再后来,大年初一的烟花炸亮夜空时,他和妈妈红着眼圈说“去南方打工”,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连同那个会挠他痒的父亲,一起封进了回忆里。
沈砚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指腹蹭过他紧绷的肌肉,像在抚平一张揉皱的纸:“看你对着草稿纸瞪了十分钟了,它招你惹你了?
林漾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林志说要回来。
沈砚对林志的好感一直不好。
沈砚把林漾的手机倒扣在桌上,林漾试图把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却像按住了冒泡的沸水,堵得喉咙发涩。
沈砚伸手抽走他手里的笔,在错题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公式抄错了,这里该是平方。”他的指腹带着铅笔的木屑味,轻轻蹭过林漾写错的地方,“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林漾看着那个丑笑脸,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爸爸以前总骗我,说虾米是海里的虫子,他不爱吃。”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了然地“嗯”了一声,把椅子搬到他旁边坐下,膝盖轻轻碰着他的:“然后呢?”
“然后……”林漾的声音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然后他就把虾米全夹给我,自己喝汤。”他想起有次偷瞄,看见林志把他剩下的馄饨汤喝得精光,嘴角还沾着点紫菜碎。
那时候的家很小,墙皮会掉灰,冬天没有暖气,可每次林志下班回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嗒”声,总能让整个屋子亮起来。妈妈会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喊“洗手吃饭”;奶奶坐在藤椅上择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发上;林志会把他举过头顶,转着圈喊“小炮弹来啦”,惹得妈妈笑着骂“当心摔着”。
那些日子像浸在温水里的橘子糖,甜得缓慢,却后劲绵长。直到大年初一那个烟花绚烂的夜晚,林志通红的眼眶和妈妈哽咽的“去南方打工”,才把那锅温水打翻在地,溅起的碎片扎得人措手不及。
“他还说要教我骑自行车,”林漾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说等我学会了,就带我们全家去郊外野餐,铺块格子布,摆上奶奶做的酱鸭,妈妈烤的饼干……”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咽了回去。后来他的自行车是沈砚教的,在空旷的操场上摔了无数次,沈砚的手掌总是及时托住他的腰,带着点薄茧的指尖按在他发颤的膝盖上,说“别怕,我扶着”。
郊外的野餐也成了泡影。奶奶后来病得走不动路,妈妈和林志远在国外。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林志的短信:【你小时候总爱抢我碗里的葱花,这次让你抢个够。】
林漾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喉咙里堵着团滚烫的棉絮。抢葱花?他明明记得,是林志自己不爱吃葱,每次都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堆在他碗边,说“我儿子爱吃,多吃点长个子”。连这种小事都记不清了,还说什么“想你”。
“别理他。”沈砚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视线落在屏幕上,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要是真记得,就该知道你现在吃馄饨从不放葱花。”
林漾一愣,才想起自己上高中后就不爱吃葱了,是某次肠胃炎犯了,沈砚陪着他在医院挂水,回来的路上买了碗馄饨,仔仔细细挑掉所有葱花,说“以后再也不给你放了”。
原来真正记得的人,从不用刻意提醒。
“我没事。”林漾把手机塞进抽屉,“写作业吧,明天要交。”
沈砚没动,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的耳尖,带着点安抚的温度:“要是不想见,就不见。不用勉强自己。”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摊开的错题本上,把那个歪笑脸映得发亮。林漾看着沈砚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奶奶走前说的话:“真正疼你的人,不是记着你小时候的样子,是陪着你过现在的日子。”
抽屉里的手机安静下来,像沉进了水底。林漾拿起笔,在错题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馄饨,旁边画了双筷子,夹着片葱花——不是给林志的,是给沈砚的。他知道沈砚吃馄饨就爱多放葱,说“香得很”。
至于林志的馄饨邀约,就让它和那些被遗忘的葱花一起,烂在回忆里吧。反正他现在有人陪着,不用再惦记着谁碗里的葱花,也不用再等谁的承诺。
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着,像碗刚出锅的馄饨,冒着踏实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