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哥》白不子

39、打碎

　　第一个找文锦做心理疗愈的，其实是洛景繁。

　　所以祝屿的事裴夜不知道，文锦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时候的洛景繁有着很严重的抑郁情绪，他悉心梳理排解一年的时间，才控制住没让他进一步发展。

　　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干什么都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学习，做实验，做兼职，每一件他都玩命的干，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

　　祝屿离开两年的时候，忌日那天，洛景繁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喝酒，错过了一门最重要的期末考试，裴夜帮老师监考，找不到人，给宿管大爷打电话，抓到他在寝室违规饮酒，差点记了处分。

　　裴夜生气，文锦着急，当天晚上开车带人回到海岛，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祝屿的墓前，狠狠给了他一个嘴巴。

　　他说你看清楚，祝屿死了，死了两年了，尸体烧成灰就埋在这里，你放不下他你就给他挖出来，每天抱着骨灰过日子，别出去丢人现眼。他说你看地球再少一个洛景繁会不会继续转，你再这么祸害下去身体能撑几年？正好，到时候熬死了烧成灰，和祝屿的拌在一起，你就可以天天看着他，抱着他，圆了你的梦了。

　　他说你考不考试，挂不挂科，挨不挨处分，除了你自己，没人在乎，你就这么继续熬，你自己走不出来，什么心理辅导都是狗屁。

　　文锦发了狠，句句狠戾，倒是有效，那天晚上洛景繁在祝屿的墓前哭了许久，把当时祝屿离开时他没流的眼泪都补了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什么事依旧严谨认真，但好歹知道收着点劲儿，除了物欲依旧不高，心理上倒是没其他的毛病，看着也终于有点活人气息。

　　之后很少听他再提起祝屿，文锦以为这道坎终于过去了，如此十多年，他才发现原来洛景繁心里那道伤根本没好。

　　他打电话哭着和他说陈烬不见了的样子，就和当年祝屿忌日，他抱着墓碑憋着嗓子哭，一模一样。

　　“我早说什么来着？”裴夜抱着膀子，站在床尾，没好气儿的说：“最开始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别搭理他别搭理他，你不信，非得说你钱多自己花不完，现在好了吧，人去楼空，你剩下什么？”

　　洛景繁并不和他吵，也不抬头，只是五指兀自抓紧了床单，眼里又蓄出眼泪来，他眼睛没陈烬那么大，存不住多少泪水，很快就顺着眼尾淌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床单上。

　　“裴夜！”文锦回身照着他后背打了一掌：“不会说话你就出去！”

　　文锦在心里骂他，激将法也得分个时间场合，这人现在病了一场刚醒，身子正弱着，那经得住他这么刺激。

　　“我出去干什么？他都没让我出去，说几句就受不了了？他平时不是挺能和我对付的吗？当时说陈烬出院之后就不管了，现在这是干嘛呢？不就是分个手吗？你早知道该有这一天的呀？当时不管不顾的，不考虑后果，现在人家发现了要分手，你难受个什么劲呢洛景繁？”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过不去我有什么办法……”

　　裴夜冷笑一声：“过不去？有什么过不去的，当年祝屿死的时候你都过得去了如今分个手你过不去？”

　　祝屿的事儿裴夜在人昏迷这两天从文锦那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嘴里淬了毒一般，不顾人死活的一句接着一句砸。

　　“你别提小屿！”

　　“怎么不能提，你不就是在心里后悔，为什么当年没给他带走吗？你不还是幻想要是祝屿没死，你就能在毕业之后带他来这里生活吗？你惦记他，放不下他，你看见陈烬你就像是瘸子找拐棍似的你没有他你走不动道了，你不就是把他当成长大的祝屿吗！”

　　“我没有！”洛景繁狠攥了一把被罩：“他是他，祝屿是祝屿！”

　　“别犟了，你敢说你没借着他的脸，幻想你的小屿长大什么样？承认你把他当替身虽然有点缺德，但也没什么不光彩的，总比你当缩头乌龟强。哦不对，你一天天吃点吐点的，你可活不过乌龟。”

　　“你说就说别骂人行不行！”
　　“那就是我说对了？”

　　裴夜一脸得逞的样子，气的洛景繁胃又疼，又拿他没办法，文锦也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他越想越气，越听越气，想反驳，那些话又像是一团浆糊似的堵在喉咙，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洛景繁低头扯床单上的奶牛花纹：“你说的对，全都对。”
　　“但是那时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后来……后来我发现他们两个在我心里还是不一样。”

　　裴夜忽然笑了：“哦，那就是他在你心里还不如祝屿呢？”
　　“你别胡说裴夜！”

　　“那就是在你心里祝屿不如他喽？”
　　“他们两个就非得分个高低上下吗！”

　　“我就问你，要是祝屿活到现在，让你在他们两个人里选一个，你选谁？”

　　洛景繁脸快被气红了，死瞪着裴夜不错眼，这就是他现在浑身没力气，等他好了，他高低下地给裴夜两巴掌。

　　“选不出来吧，不对啊，按理说应该很好选啊，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恋人，要我我肯定选恋人，你说你选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哦，我知道了，你压根就不爱陈烬，这两个在你心里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你就爱你自己，就像你当年扔下祝屿独自一人出来上大学一样，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所以选哪个都无所谓，也就选不出来了。”

　　“你再胡说！我不爱他？我怎么不爱他！”
　　洛景繁抓了一只枕头扔过去，他家枕头棉花充的很紧实，个头不小，他扔着一下没扔多远，还把胳膊闪了一下，最后捂着肩膀坐在原地喘粗气，好生窝囊。

　　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我当时……我要是不考出去……我怎么带他走……”

　　“就非得等你考出来了，等你功成名就了买房买车了，等你赚到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你才能回去把他接回来是吗？问就说你还没准备好，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算准备好了呢？哦那按照这么说，你干什么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都不干了呗？陈烬带着他那个后爹租房子都能把大学念完你怎么就不能带着他出来上学呢！”

　　“我在乎……”洛景繁弱弱的说：“就是因为我在乎他，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吃苦……”

　　“你觉得他们在乎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苦不苦，条件好不好吗？”
　　“他们……”洛景繁哑了火，嗓子刀割一般剧痛，发不出声。

　　“就算你现在给祝屿的坟墓修成宫殿，我问你，他能活过来吗？”
　　“不能。”

　　“所以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们要的是你的态度，你，洛景繁，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你爱他你能不能让他知道你爱他，你自己把门关起来悄咪咪的说哎呀我好爱他啊，有用吗？你除了自我感动什么用都没有！”
　　“可我说了，他不信，他说我心里的人是祝屿……”

　　“不是吗？”
　　“不是你怎么也这么说？”

　　“我让你两个里边选一个的时候，你怎么选不出来？要么，两个你都不要，要么，两个你都爱过。我说的不对吗？”
　　“你又胡说什么！”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祝屿死了你把他的东西专门放个屋子存起来十年，十年呐洛景繁，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就相当于祝屿□□死了精神还在你这里活了十年，你和谁谈恋爱，谁能受的了你这么祭奠另一个人？你要是大方承认了我还能夸你一句痴情。”

　　“是！我就是放不下他！他从小就跟着我，他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是！我是想过以后和他一起的生活，得病也好，意外也罢，可他就是死了！当年，当年我就算是留下了他也活不了，他得的病根本治不好，凭什么！凭什么就在我马上就要熬出来了的关口，凭什么他那么善良要让他得那样的病！”

　　“凭这就是他的命！洛景繁，你还不清楚吗，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改变不了别人的命！他十年前就死了，世界上没有祝屿了，你还这么念念不忘，就连陈烬你都抓不住，到时候你又用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在心里供着陈烬的牌位吗！”

　　洛景繁哑口无言，被一剑刺在命门上，他再说不出狡辩的话。只是按着胸口闷咳，自己捂着嘴，又擦掉手心里的血。

　　他太倔强，太较真，从小到大样样优秀的他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丁点的错误，可谁又能做到真正完美呢？谁都有偏心，有私心，有帮亲不帮理的时候，谁也都有看不明白含糊其辞的时候，可不管怎么样，逃避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裴夜记得刚遇见陈烬的时候，洛景繁说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其实他错了，这是老天给他出的题，和祝屿那道一样的，只要他迈不出这个坎，就会一直出现的题目。

　　洛景繁无声的掉眼泪，裴夜把提前给他准备好的饭菜放在小桌板上，推到他面前，被洛景繁推开，说自己不饿，裴夜气急，又补上一句：“你口口声声说你爱陈烬，你跟他说过一句‘我爱你’没有？”

　　洛景繁猛的一怔，眼睛瞪的老大，像是有人踹了他一脚一样咬住嘴唇，然后眼泪更加凶猛的流下来。

　　他头发凌乱胡茬老长，往日英俊帅气挺拔的形象在此刻通通消失不见，像个没人要的小孩子，狼狈至极。

　　“好了。”裴夜拉走文锦：“我们出去吧，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等他们两个从卧室里出来，关好门，便听见屋子里隐忍的哭声逐渐放大，一声高过一声。

　　文锦抱着膀子看着裴夜，很是惊讶，自家爱人平时吵架一个比两个的嘴笨，今天怎么这么伶俐了。

　　“哎呀老婆你别这么看着我。”
　　裴夜给文锦揽进怀里，走远了，小声说：“能说的我都说了，给他点时间。景繁我了解他，要想让别人住进他心里去，他原来那层壳就得碎掉，生刮下去一层肉什么感觉？不疼吗？肯定疼啊，但是不疼不行啊，你别心疼他，也别担心他，这道坎，只能他自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