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未了》寂绒

1、跟我回家吧

　　1
　　2000年，夏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整栋出租楼的平静，屋外的狗都逃到了巷子里。

　　房内画布前的男人并没有反应，只一味地用画笔在纸上胡乱的涂抹。
　　虽是胡乱，但也依稀可以看出画的是名女子。

　　门外的人见持久没人应答，敲门声更加急促了些。
　　“快开门，我是阮明她堂弟，我来拿她的东西！”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像是机器人接受指令一样，他缓慢地放下画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走过去打开堆满灰尘的门。

　　李三看着面前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心里有点发怵。
　　他一头浓密的及肩长发，用皮筋在脑后扎了小揪。脸上没留胡子，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虽然没有打扮自己，但可以看出是个长相不错的家伙。纵使是大夏天，他也穿着厚厚的卫衣，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男人只是给他打开了门，就继续回到了画布前开始画画。

　　李三见他如此，大着胆子踏进屋内，弯下腰寻找值钱的东西。

　　屋子很小，东西却不少，由于长久没人打扫，房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李三翻了一圈，只在一个铁盒子里翻到几张纸钞，他数了数，嘴碎道：“没想到这么穷，这点钱都不过我吃两顿饭的。”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拿走了那些少的可怜的钱，顺便顺走了桌上的一块手表。

　　关门前他又看了男人一眼，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就关上门离开了。

　　看着自己唯一的积蓄被拿走，我跑到男人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文，他不是我堂弟呀，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吗？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堂弟，你那时候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

　　我生气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可男人并没有被晃动。我用手指戳戳他的画，画上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死了。

　　可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阮明，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一天吗？”

　　男人沙哑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差点以为他能看到我。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我的身上，只是注视着画布上的彩色颜料。

　　“当然记得，就是在那一天，我把你捡回了家，你成了我男朋友。”

　　2
　　1990年，冬

　　星迟影院，一楼大厅。

　　准时交接完最后一班工作后，我像往常一样去巷子口买了一个红薯，走了半公里路，最终停在了一个屋檐下，从包里拿出一块布垫在地上，席地坐了下来。

　　对面是一间老房子，房间内的灯很暗。透过窗户可以清楚的看到客厅中间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虽然画质很糊，但也能看出放的是1987年上映的电影《胭脂扣》。

　　从我的视角看，看不到看电影的人。房子里除了电视声外，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整整一周，我都坐在这个屋檐下，看着对面屋子里放着的《胭脂扣》。

　　本来我是不从这经过的，我在影院上班，走这条路的话回家会更远些。

　　可是就在一周前，另外一条近路被通知临时要修路，我别无他法，只好绕远路回家。

　　就在走这条路的第一天，对面房子里传出来一句台词引起了我的注意———“门第之差使幸福变得遥不可及，苟且偷生是你预想不到的悲哀。”

　　我从小就没了父母，被福利院收养。成年后出来打工，换了许多份工作，电影院算是我做的最久的一个地方。

　　我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早上7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日子苟且偷生般地过着，生活是一滩平静的死水。

　　不知不觉间，我竟就站在原地看完了一整部电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唯一的电视机透出的光亮也消失了。

　　我回过神来，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正准备回家去。

　　借着路灯的微光，我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海报——“艺术源于生活，艺术点亮生活”。

　　这是一张报名海报。

　　“艺术，让人沦为生活的奴隶。”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上天看不下去我那么平淡的人生，想让我借此认识顾文。

　　因为就在我话音刚落下的时候，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声响。一个男人扒开他头上盖着的报纸，露出了一张长满胡子的脸。

　　他的皮肤很白，我没有见过比他还白的男人，但也没有见过比他还邋遢的男人。就连巷子里的乞丐都懂得拾掇自己，他却如此不修边幅。

　　我一直没注意到角落里还藏着一个男人，本能的想要离开，突然男人叫住了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说什么？”也许是刚刚的电影让我多了几分勇气，我大着胆子与他搭话。

　　“你为什么说艺术让人沦为生活的奴隶？”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像是想探究到底。

　　“我不知道，突然就这么说了。”我想不出理由，也不想骗他。

　　“你是艺术家吗？”

　　男人似乎笑了笑，“你是第一个说我是艺术家的。”

　　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肩上背着个画板，手上拿着颜料盒，停在了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非常高大，自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由于胡子的遮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眼睛很漂亮，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单衣，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显得更加惨白。

　　“你不回家吗？”我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家，你不是说我是艺术家吗？艺术家总是漂泊在外的。”

　　我怀疑他在开玩笑，毕竟是陌生人，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看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一抹白色落在了我的围巾上，我仰起头，发现原来是天空下起了小雪。

　　“你要跟我回家吗？”我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重新把目光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