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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冤假错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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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场雨,在夜里霸道的落下,侵占着世界,人们沉浸在团圆过节的喜悦中,悄悄接近下一个离别。
府门里传来妇人的尖叫,她衣衫单薄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向前方,手脚并用不断向后移动。循着视线望去,书案上凌乱一片,一个男人坐在桌前,向后仰去,嘴巴张开,眼睛死死盯着房顶。
门外的雨滴争先恐后的落下,急促的敲打出一场离别曲,屋内灯火幽幽在墙上映出怪异的影子,他们互相配合,好似一场祭祀。
“来人啊…死人了…!!”
一个家庭的生死离别开始了,但这和世界没有任何关系,雨来了又走,所有人都是看客,也许大地会有些心疼,因为他将要再次容纳一具尸体。
送葬的队伍在黄昏时回来,百姓们在府门围观着,他们家仆尽散,一个孩子在门旁边无措的看着,他的母亲在院内操劳着大小事宜,好像并不难过,只想快些结束。
“哎,这个孩子是他孙子吗?”一个青年人发起疑问。
另一个青年人踌躇开口“应该是吧,看起来年龄这么小,这唐刺史年龄那么大了……”
“那不是他孙子,是他儿子”一旁的大娘打断了他们。
两人转头震惊的看着她,听她解释“哎呀,这唐刺史五十岁了,你哪听说他有子嗣?”
“里面那个女人是他新纳的小妾,这不前几年才给他生了个儿子,哎呦,宝贝的嘞,藏起来谁都不让碰,自己亲自带”
那个大娘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又低声多说了几句“你看,这人刚下葬,就遣散家仆,去分家产去了,这孩子他娘完全把他当做筹码,真是……哎……啧啧”
苏荆在人群中听着,眸色晦暗,走到一侧,在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了那唐刺史的小章,在手中晃悠。门口小孩子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跟在他后面。
过了一个拐角,那个孩子被抓住了胳膊,眼里有些惊慌看着他。
苏荆把玉佩放在他眼前晃荡,这个孩子逐渐安定,没有再发抖,合上了想要嚎哭的嘴巴。
“想要吗?”
小孩儿点了点头。
“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我,我就给你”
“…好”
苏荆看到他这幅样子,语气软了下来,没有刚才那般冷漠。
“你今后要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了,你喜不喜欢你的母亲?”
眼前的一团小人眨着眼睛,消化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果然…
“你父亲去世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看眼前的孩子不明白,又耐下性子解释了一下。
“平常带着这个玉佩的人,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跟我走,我会带你去一个有很多小朋友,可以陪你玩儿的地方,你跟我走吗?”
这番话没有得到答案,得到了孩子垂泪欲滴的表情,苏荆快速捂上他的嘴巴,语气有些斥责。
“别哭!憋着!再哭玉佩不给你了”
豆大的泪水绕过他的手划过,小孩儿眼睛里的泪水不再盈起,又被无措替代,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苏荆将玉佩给他,将他的头发弄乱,抱起来,走向世子府。
小孩儿揣着玉佩,趴在他肩头,小声的抽噎着,走到世子府,肩膀的衣服湿了一片,苏荆将他放在王管家院里。
“这……”王卫华与眼前可怜兮兮的孩子对视,又看向不太好意思的苏荆。“这是谁家的孩子?”
后者挠着后脑勺,语气发虚“不知道啊,半道上捡来的,送庄子上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到自己的院门,放缓了脚步,寻找着肩膀上不断散发冰凉的那处,沉默着走过,路程很短,没走多久就到了陆闻的院子。
心中沉重的情绪还未来得及收回来,措不及防的看到了陆闻站在窗子前,被屋里的灯光映照着,给窗子上的盆栽浇水,而后者也抬眸看向了他。
就一眼,他内心的情绪被全部包装起来,如往常般扬着笑打招呼。
“友怀,还没睡啊…”
自上次醒来后,陆闻什么都不记得,独留苏荆一个人守着那点记忆尴尬。
陆闻没有理他,收回目光继续浇花,苏荆缓步走近,随便说了个事情,心里发虚。
“明天就是元宵了,要不要去看花灯?”
他看到陆闻放下手中的水壶,与自己对视,他从没觉得,陆闻沉静的眼睛在某些时候,会让人如此心悬。
苏荆移开了视线,改口道“不去也没事,我就问问…”
陆闻语气好像有些疏离。“门在那边”
苏荆心下一沉。
“怎么不进来?”
他看了看两人,现在隔着窗子说话,门就那边,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陆闻说话大喘气儿呢。
苏荆扬起了笑,使坏般说“我是登徒子,不走房门的”
陆闻伸手,探了探他的脸,后退了一步“进来”
他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的,不管他回了什么,聊笑几句,他就想离开的,他心里沉重的某处,实在不想在陆闻面前摊开。
可他如同被这两个淡漠的字蛊惑了一般,按上窗子,跃了进来,落在那人的面前,眼前的人任由自己用目光在他脸上四处亲昵,
两个人离的很近,和那夜将要吻上时一般近,只是这次没有酒味萦绕在鼻尖,有的只是眼前人散发的温热香气。
“怎么了?”最先开口的竟然是陆闻。
苏荆说不出话,摇了摇头,视线游走,对上陆闻的目光,随后埋在了陆闻肩膀处,陆闻轻微后退了一步,可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却没有推开。
他知道这是陆闻对他的纵容,他不想抬头,陆闻沉静的目光,让他心脏生疼,那目光太直白,太赤裸,仿佛什么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想他们了……”苏荆声音闷闷传来,得到了身边人轻柔的拍打。
报过仇的心,因为那个孩子而更痛苦,他怕,怕看到那个孩子,怕那是身边几人的缩影。
自己好像很奇怪,既心痛父母的离世,又心疼因为自己报仇伤害的那个孩子,两种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冲击在内心。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陆闻将他推开,抬手拆下他的发冠,放到桌上。
他一边解着自己的衣带,一边对苏荆说“明日还要上朝”
陆闻一直都知道苏荆单纯良善的本色,即使他是个能够把一切都利益化的人。
这一夜他们都沉默着。
随着夏天的到来,名单上的人还在不断减少,只是苏荆每次杀完人,都不敢回自己的院子,宿在陆闻院里,两人沉静一夜。
而奸细一事,被大理寺抬出水面,朝堂局面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殿下”
一旁的杨晓赶来,朝穆丹阳拱手,身后跟着一位神秘的人。那人戴着白色面具,身穿玄色大袍,帽兜遮住了半张脸。
“你来了”穆丹阳颔首,受那人的礼。
“穆青羽翼渐丰,多名刺史的死亡,让更多人去依附于他,都城奸细层出不穷,会不会与他有关?”穆丹阳焦急的询问。
“保不准刺史死亡,也是他做的,牢里全是替罪羊…”杨晓在一旁沉声开口。
一旁的人悠悠开口,却说了一句与此事无关的事“殿下不是想要求娶张二小姐?”
穆丹阳和杨晓看向他,穆丹阳有些不解。
杨晓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焦急询问:“你是说张应臻是他的军师?可他不是皇帝的人吗?”
“凛城张家三公子,善弄人心,对他来说,杀人不需要亲自动手,他选择跟谁,又怎是能看得清的…”
杨晓锁着眉头,思索道“自从收了这个消息,我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可他平日里一副随和天真的模样,走的每一处可能有交流的地方,我们都派人查过,并无不妥,是不是太防着他了?”言外之意,你的消息有误。
那人掀了掀眼皮,语气平淡“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想要的样子”
“他什么都不做,是因为他清楚你们会如何做,并且将你们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算的丝毫不差,你现在可能已经在他的棋盘上走动了”
“可是……”
那人还在继续说着,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对你们无作为,说明你们现在走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有利…”
杨晓泄了力气,拧着眉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又能怎么对抗,只能…”
又绕回来了,敌不动,暗自算计他们,他们就必须要牵制敌人,而张应臻身边有个现成的人质,张泠兮,还是要娶她。
“放在身边,若是两人里应外合…”
那人打断了他“有杨大人在,不用考虑这个”
两人都蹙起了眉头,杨晓并不觉得穆丹阳会让自己插手他与那张二小姐之间。
在一旁沉默的穆丹阳垂眸开口。“可张家并无功绩,母家也与本家断了线,我有心求娶,母后和父皇也不会应允”
“功绩不是理由,杨大人会替你谋划,母家不强盛也无妨,也省得皇帝起疑,怕是太子殿下有私心”
穆丹阳苦笑一声“你也觉得身在帝王家,不该有这样的私心吗?”
那人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玉林,她为商贾之女,做侧妃已经算勉强了,你若真喜欢,同一屋檐下,又何必执着于一点身份…”杨晓在一旁语重心长的再次劝慰。
“以我这样的身份,不执着于名份,还会与她有可能吗?”穆丹阳抬起眸子看向陆闻,想得到什么反应。
“杨大人去谋划吧”那人转头看着穆丹阳说“太子殿下病了,请太医诊断无果,恐是缗哂契族的毒,再请张二小姐前来诊断…”
杨晓知道这人的意思是,尽力帮穆丹阳以妃之位求娶张二小姐。
“那三皇子呢?”
那人的视线转回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三皇子的事,暂且不管,由他去吧…”
穆丹阳有些怔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他…在帮我?”
一旁的杨晓询问“玉林,这人是谁?陆闻吗?为何要帮你?会不会别有所图?”
穆丹阳摇了摇头,“他图的,就是我登上皇位”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至于别的,不需要我,他也做得到…”
那人离开的方向已经没了人影,刚才那人说的那些话,让他们无法安心落意,若真的有这么巧如神算,善弄人心的人为敌,那他们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求娶成功也不对,不求娶,也不对。
“二姐”张应臻负手站在张泠兮的房门外,恭敬的喊着。
房内寂静,房门紧闭,他没有得到回应。
“二姐,相信我,太子会是一个好夫婿,我说过的,若你实在不喜,等到一切都结束时,我会为你再寻一门亲事”张应臻恭恭敬敬的在门外,轻声说着,他知道张泠兮就在门后。
果不其然,张泠兮回话了,语气冷冷“我为何一定要嫁人?”
“太子手下的势力是我们所需要的,姐姐只需要和我里应外合,一点点架空他,届时我就能将你接回来”
不是,这不是她要的,她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非要嫁人。她不问这个了,转而去说别的。
“可这通过别的手段也能做到,再说了,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伤害我?”
“二姐容貌非凡,你站在他面前,就足够他爱你了,况且他们可能早就得了消息,处处提防我,他们以你为人质,不会伤了你”
张泠兮又不说话了。
“二姐,我们若是取得了天下,就不会有女子再因为这些,身不由己,届时你也可自由”
说着又声音有些委屈“二姐,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让母亲看见,想要父亲和母亲受到的委屈,不再发生到别人身上,我从小就想”
“对不起…二姐”张应臻说着,垂下头,扶着门慢慢滑下。跪在地上“对不起,是我……是我太弱了…我不该参入朝堂上”
张应臻语气逐渐绝望,瘫坐在门前“父亲那么做是对的……我什么都做不好,都怪我…害的母亲才病逝…”
门猛然开了,张应臻绝望的眼睛与张泠兮对上,后者眼尾泛着红,眸色冷漠,就那么看着他。
张应臻眸光涣散,出神的说着“我是不是真的是灾星啊…”
张泠兮看着他的泪水从眼角划过,神色微动。这个她从小与姐姐一起宠爱到大的孩子,从未提过什么要求,也一直那么明媚着,看着他这幅样子,怎么会不心痛。
可她不是张姮兮那样温柔,知书达礼的姐姐,她有些强硬,有着自己的私心。
“不是的…”我只是,真的不想嫁人,不想在后院里蹉跎。
张应臻带着泪水,允诺着“二姐,一年,只要一年,我就接你回来…”
张泠兮学着姐姐,温柔的抚上他的脸庞,为他拭去泪水,仔细在他脸上找到些什么,可难过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
语气微颤,目光柔情似水“一年……说好了”
她很自私,皇帝想要娶她,张应臻为了护着她,自曝身份,跟她一起来都城,张应臻是为了一家人的性命安危,才以身入局,为皇帝做事。
她知道张应臻和她们不一样,他从小就想改变女子的困境,他不想一直呆在凛城。
他巧于心计,却对皇权无可奈何,大大小小的算计,都是为了一整个家,自己却自私。
从什么时候呢,她开始这么骗自己,每一天,每一次带有目的性的讨好她都这么骗着自己,她并不擅长揣测人心,只是因为她与眼前的人,一母同胞。
张应臻起身抱住她,语气娇软“二姐,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至少,他还会用拙劣的演技骗骗她。
世上不会有比亲人的算计更痛心的了,他明白你的经络,明白你生长的每一个花苞,于是将你折下,赠与他人。
张泠兮走在太子府的回廊,太子对外称病,已经十日了,无奈请她前来医治。
走到院门前,那个丫头转身,轻声开口。
“殿下吩咐过,我们不能入内,烦请小姐自行进入了”
“多谢”张泠兮颔首感谢。
那个丫头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了。
张泠兮推门而入,看到穆丹阳立在一颗石榴树下,火红色的花开的正旺。
听到动静,穆丹阳转身,恭敬作揖“张二小姐肯来,是我之幸”
“你没病”张泠兮带着被算计的烦躁开口。
穆丹阳面色红润,举止稳健有力,根本不像生病了的人。
他自嘲一笑“抱歉,以这样卑劣的手段见你”
又紧着解释“但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完有些无地自容般垂下了头。
张泠兮走上前去,询问“我弟弟的停职,也是你们干的?”
张应臻已经在家停职半月,一切都是因为杨晓的设计陷害。
穆丹阳没再垂着头,神色复杂看向她,强壮镇定,与她谈判“是,我们的要求是……”
“好”
“我们可是要……”穆丹阳有些着急的解释。
张泠兮抬眸看向他,眼中并无情绪,冷冷开口“不就是想让我嫁给你?我同意了”
穆丹阳抿了抿唇,眸色晦暗,他收了收自己的情绪,继续自己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拱手道。
“好,如此便定下了”
两人就这样心思各异的凑在一起了。
杨晓送给张应臻一个功劳,他加官进爵,皇后与太子僵持许久,终于松口。
张泠兮于秋天嫁入太子府,为正室。这也应了皇帝的想法,因为张泠兮的留下,张应臻更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张大人”张应臻扬着笑跑过来,追上张禹。
后者缓缓转身,看清来人,随即俯首行礼。
“张御史”
张应臻带着笑,神情十分无害,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放到朝堂之上,只是因为皇帝私情而已。
“不知,张御史有何事?”
“近日我二姐心情不好,似是想家了”
说着张应臻皱着眉头,十分困扰的表情。
“可路途遥远,太子不忍她独自奔波,而近日秋里,铺子有人中饱私囊,人心各异,我父亲大姐他们整改铺子,无法放下手中事务。”
“姐姐思念成疾,于是想要寻一寻做凛城菜样的厨子,现在就差唱家中戏曲的班子”
“我将人问了个遍,有人说张大人家中喜爱戏曲,想要问一问张大人,可有唱凛城戏曲的班子?”
张禹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他是大理寺的司直,说话做事总是慢悠悠的,仿佛十分疲惫。
“我们恰好顺路,你缀在我后面,我带你去”
张应臻脸上郁闷神色消失殆尽,换上了兴奋的神情。
“好”
他跟着张禹去到了一个小酒楼,这里每到傍晚便会搭台唱戏。
“绣金楼的戏曲不错,曲样也多,我不熟悉戏曲的什么地域之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多谢张司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