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春》清纳言

3、第三章

　　沈慕清立刻也斜着眼珠子去看，见一个年轻妇人在馄饨摊后忙活，来人就笑着招呼一声，容貌虽然清丽，然而掩不住的疲惫和太过苍白的脸色仍让她脸上过早的留下岁月的痕迹。

　　看来楚云深长相是随了他娘，尤其是笑唇和大眼睛。

　　沈慕清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手一挥：“我饿了，去吃馄饨。”他自动忽略了自己是吃了早饭出的门。

　　“哎哟夫人交代了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小碗忙的阻止，被沈慕清一个眼神杀的缩了脖子。

　　看沈慕清面色不善，小碗恍然大悟，原来是找不着儿子，就找他娘麻烦。

　　沈慕清背着手踩着青石板大模大样的走过去。昨儿夜里下了场春雨，地板滑滑的，要不是小碗扶的及时，他差点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他绝对不承认他的脚有点软，心跳还有点不受控制。

　　楚三娘见他一身华服又面色不善的过来，忙的从馄饨摊后面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赔笑道：“这位小少爷想吃点什么？小摊上有馄饨，梨花羹……”

　　“来碗羹。”

　　沈慕清拿眼睛瞄了瞄摆在路边的木桌木凳，还算干净，勉强坐下来。

　　小碗站在他身后，试探道：“小少爷，要不咱找个没人的地方，这儿人太多了，要是被别人说咱们欺负孤儿寡母……”

　　沈慕清正纠结这事，想要教训楚云深，可是人家孤儿寡母，怎么下得了手。此刻被说中心思，小侯爷恼羞成怒，拿手中扇子往小碗脑门上就是一下：“谁欺负了！爷就吃碗羹！”

　　小碗委屈的捧着脑袋。

　　梨花羹很快就上来了，青花瓷碗里，清汤水上悠悠的浮着一层白嫩梨花瓣儿，拿勺子拨开，几条嫩黄虾米游弋其中，汤底沉着雪白豆腐与青豆，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爽。尝一口，唇齿含香。

　　“这小子倒是有口福。”沈慕清恨恨的喝了几口，就开始拿勺子捣碗底，一边拿眼睛四处乱瞅，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楚三娘时不时的转头看他，又不敢上前。日头升上来，来吃馄饨的人也多了，她也顾不过来，只得随这位小爷去了，只求不要找麻烦。

　　小碗看不过去，小声道：“小少爷，碗要戳烂了。”

　　沈慕清回过神来，怒道：“烂了小爷还赔不起吗？……他怎么还不回来！”

　　小碗缩着脖子：“那小孩得到晌午才回来呢，要不，少爷到对面酒楼里再等会，这会日头上来了，瞧少爷脑门儿都晒红了……”

　　“闭嘴！”

　　又坐了大半个钟头，直坐的沈慕清背上都冒汗了。他来来往往的人也看烦了，又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小侯爷，窝在这小巷子里等一个走乡串户的卖梨膏的小孩，在太阳底下坐了一上午，实在是丢身份，可千万不能让曹都督家的混小子知道，不然还不被笑死。

　　他赶紧回头嘱咐小碗：“要是让我知道你把今天的事到处乱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碗莫名其妙，今天有什么事？

　　“就是我来等那小子的事！”

　　小碗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头上又挨了一扇子。

　　其实这都一个月了，沈慕清小侯爷早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生楚云深的气，只记得要教训他，可是现在好像又不是很想教训他，可是他还是很想等那小孩……

　　沈慕清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个傻子似的，穿着一身杭州丝绸，坐在这人来人往的小摊子里，顶着个大太阳吃三文钱一碗的梨花羹。于是小侯爷怒了，猛的站起来，“走了！”

　　小碗忙付了银子，跟上去。

　　还没走几步远，小碗回头，就见一个单薄小孩挑着个扁担从另一条巷子里往馄饨摊走。

　　小碗登时纠结了。自家少爷这都要走了，要不要告诉少爷呢？告诉了，自己肯定有赏，可是那对母子就要倒霉。

　　……还是不告诉了。

　　小碗刚下定决心，就见他家少爷一脸怒容的看着他：“愣什么呢？怎么……啊！那小兔崽子！”

　　小碗泪流满面的跟上去。

　　楚云深刚放下扁担，他娘正拿围裙给他擦脸，满脸的心疼。楚云深仰着笑脸对他娘笑着不知道说什么，逗得他娘也笑起来。

　　沈慕清看着他们愣了一下，放缓了脚步，慢慢的走过去。

　　他在馄饨摊前站了一会，见那母子俩没一个注意到他，就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咳了一声，道：“来碗馄饨。”

　　母子俩都回头看他。沈慕清见楚云深睁大了眼睛，心下得意，小扇子摇的更欢快了。

　　小碗在他身后扯他袖子：“少爷，你刚才都吃过梨花羹了，夫人嘱咐了让回去吃中饭……”

　　沈慕清一脸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只是偷偷拿手拧小碗胳膊，小碗表情扭曲，欲哭无泪。

　　沈慕清又坐在刚才的位子上，装模作样的看天看街看行人，眼神总是忍不住溜到楚云深身上去。

　　大约是在太阳底下走了一上午，楚云深这会脸色还有些泛红，脑门上细细的一层汗，微微的反光，站在馄饨摊后的木桶前拿着木勺大口大口的喝水。小身板在有些肥大的粗布旧衣裳里，看上去格外的瘦。

　　沈慕清又想起他没爹，心口有些重，心里叹口气，算了，只要他老实的道歉，自己就原谅他。谁叫他小侯爷这么善良呢。

　　可是等到馄饨端上来了，等到他都快吃完了，楚云深又开始埋头帮他娘照顾生意，收拾桌子，招呼客人，忙的团团转，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侯爷很生气，很想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楚云深，你给我过来！

　　可是万一楚云深要是还不过来，他岂不是很丢人？而且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欺负孤儿寡母，不能将楚云深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于是小侯爷捧着瓷碗一口气把整碗馄饨全倒进肚子里，很豪放的把碗一放：“再来……咳、咳……一碗……”

　　小碗给他顺着气，哭笑不得：“少爷，咋还要一碗呢？”这小爷也太能折腾了。

　　沈慕清直勾勾的看着楚云深端着碗馄饨朝他过来，笑的得意非常。

　　这下看你还怎么无视我。

　　楚云深给他放下碗，扭头就要走。

　　沈慕清急了，赶紧站起来拉住小孩的手，低声道：“喂，楚云深！”

　　楚云深不情不愿的仰起来脸看他，这个动作让沈慕清觉得无比受用。

　　“这位少爷，你是谁啊？”

　　沈慕清已经气沉丹田，准备好了措辞：只要你给小爷陪个不是，以后都听小爷的，端茶倒水，捏腰锤腿的伺候着，小爷今天就原谅你。多有气度……结果被楚云深一句话噎的翻白眼儿。

　　竟然敢装不认识他！

　　沈小侯爷双眼开始冒出小火苗儿，死死地盯着楚云深。小孩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脸更红了，想把自己的手从沈慕清手心里挣出来，声音也又细又小：“我知道了，你……你先放开我……沈、沈……什么……呃，清？”

　　沈慕清默默地将一口血咽下去，有些无力的放了手，拍拍身边的板凳，示意楚云深坐下。

　　楚云深摇摇头，沈慕清又开始两眼喷火。

　　小孩缩缩脑袋，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得帮我娘做生意……哎呀，我娘看过来了，你……你先走……”

　　沈慕清扯著他胳膊，指着小巷外头的大街，做出一脸狰狞的表情，威胁道：“一个时辰之后到对面街上的清风楼二楼找我，就找沈慕清，知道没！你要是敢不来，看小爷不……”

　　小孩一阵疯狂点头，甩开沈慕清的手，颠颠儿的朝他娘奔去了，跟后面有老虎追他似的。

　　沈慕清心情好了些，馄饨也不吃就离开。走出几步，回头见那小孩边擦桌子边偷眼朝自己这边瞧，又做了个威胁的表情，皱起脸来拿手往脖子一划，吓得那小孩一哆嗦，低头一阵猛擦桌子。

　　小碗凑过来，“少爷，咱们这是上哪去啊？”

　　小侯爷摸摸肚皮，咬牙切齿道：“散步，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