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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夜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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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则殿修筑于前朝,松竹环绕前溪后湖,一派精巧幽深,与当今恢弘之景大相径庭。这些年惯来用于软禁羁押犯错的嫔妃宫人等,久不修缮早已衰旧。待入夜之后,松风依依,拂响檐下生锈铜铃,愈发孤清。
有名宫女正倚在偏殿角落,伴着风声默默点数响铃:……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九……不远处的竹榻之上挤了数名侍女,偶有梦中抽泣之声传出。那宫女数了不知多久,只觉眼皮渐重,渐渐睡去。
又过了许久,天际浓云渐聚,将几点星月遮得密不透风,澜则殿最后一息烛火也终于燃熄了,整座殿宇笼罩于黑暗之中。守在正殿的宫人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取暖,偶尔会推门而入挑灯到两侧偏殿巡查一番,又见无异状方才离去。
夜色越来越深,守卫们巡视时间也越隔越长。亥时三刻几名太监又挑着灯笼照了一圈,只见榻上地上的宫女内侍们缩成一团鼾声四起,周围毫无异状,便转身阖门而去,全然不知就在瞬息之后,这间偏殿的角落低处便有块菱形青砖正慢慢向内抽动。青砖去势极缓毫无声息,又过上少顷,有支深色竹筒从青砖缺口中徐徐探出,圈圈白烟自筒口徐徐荡开。这白烟极是轻悠稀渺,被室内细细冷风一扑,便散入夜色中再不留痕迹,唯有睡梦之中的宫人鼾声愈重。
再过上盏茶时分,缺口处其余数块青砖已悉数全被撤去,露出个黑黢黢尺余见方的洞口。有道黑影缓缓自洞内探身而出,眨眼间整个人便潜入殿内。只见这黑影贴墙而行,行动处若棉絮坠地,半点声息也无,眨眼间便摸索到床榻之前,站定了自怀中取出某物握在拳内,指缝间泄出盈盈微光,竟是颗极大的夜明珠。此人手持夜明珠,手臂在床榻上方一掠而过,此时室内殊为黑暗,这点萤火之光足以将诸人面容照得分明。这人似是未曾发现所寻之人,转过身体掩住光晕,又向四周探去,忽瞥见那名在墙角里埋首睡去的宫女,身躯登时便是一顿,蹑手蹑脚直向角落逼去。
他已到得近处,宫女依旧毫无所觉。这黑影将夜明珠衔入口中,掏出块布帕去捂那宫女口鼻。这宫女在梦里忽觉异常,待要张口呼喊,然而脑中发晕,身体一软已瘫倒在地。
那黑影拨开她鬓发匆匆扫看两眼,见她双眼紧闭人事不知,心下满意,悄然走到偏殿正中,右手朝上甩去,只见一条软绸自他掌中抖出,无声无息跃入半空,从房梁绕了一圈又再垂下。这人纵身跃起,抓住那软绸带两端,双手如电瞬间打成个死结,这才复又落地,却还不放心,再次跳起扽了扽绸带,但觉十分结实,这才重又来到角落,小心将那宫女扛上肩头,轻手轻脚来到绸索下,向上仔细瞄准,骤然向上跃起,兔起鹘落间左臂已圈住绸带挂上半空,同时右臂翻转,反手抓住那宫女颈后衣裳,将她脖颈朝绸带上挂去。
眼瞅着那宫女将被吊死,突地哐当一声,殿门被飞脚踢开。有人大喝道:“住手!”那黑影闻声大惊,一把将那宫女掼入套索,自己落地一个就势翻滚,直朝来时洞口扑去。
他快,来人更快!
但听噗嗤一声,数道寒光自来人掌中飞出,兵分两路,上一路直袭绸索,白光到处绳索应声而断,那宫女噗通摔落在地;下一路则分化为数点寒星直封洞口。那黑影本已扑到墙边,突觉耳旁生风,却是几点寒芒自两侧破空而来。他明明已摸到了洞口的边,却不得不生生逼开。
还不等他拔刃相向,殿门已是大开,许多大内侍卫手持火把钢刀潮水般涌入,一时晦暗的偏殿内亮如白昼。
火光燃开夜色,把那破门之人三品官服照得清楚无匹,正是枢密右卿姜思齐。
姜思齐这救人捉人都只在旦夕间,他并骄矜之色,缓缓收回执镖的左手,向旁侧身让开,口中向近处侍卫吩咐道:“无事了,请大人进来。”过不多时,便有两人并肩而入。打头是个面色红润的文官,乃是大理寺卿骆赟;他身旁太监则是奉令在此看守的冒公公。
骆赟先瞧瞧殿中昏迷不醒的宫女,再瞅瞅那面墙而立的黑衣人,一时感慨万千,冲姜思齐直翘大拇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姜大人实在了得。”赞毕又眯缝眼去打量那黑衣人,见他面遮黑布身材瘦小,犹豫道:“这本官可拿不大准了,冒公公您看如何?”
冒公公自进门便未曾开口,目光一直盯住那跌了一地的钢镖,闻言方向骆赟笑道:“骆大人啊,你这可不是难为老奴嘛。”说着长叹一声,挥手令大内侍卫撤到门外,只留下两个贴身小太监手持火把侍候在旁,这才朝那黑衣人拱了拱手,“吴公公,别来无恙啊。”
那黑衣人自知无幸,索性将面上黑罩缓缓脱下,露出张满是皱纹的面孔,果然便是伺候太子的吴公公。他目光在三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开口道:“设下这么大的套,原来是为了钓老夫?有趣,有趣。”他声音沙哑无匹,一听便知曾受重创。
冒公公叹道:“老吴你这又何必?”又向骆赟与姜思齐道:“真没想到是吴公公。他乃是东宫得用之人,不若两位在这里看守犯人,奴婢去回禀陛下,请陛下决议如何?”骆姜二人自然称是。冒公公前去回禀。骆赟吩咐侍卫先将吴公公捆绑起来,又将碧涧和其余被迷晕的宫人唤醒,转押去对侧偏殿。
吴公公期间始终一言不发,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意,。
骆赟看左右并无闲杂人等,拉了姜思齐坐下,叹道:“贤弟啊,你这胆子老哥哥我是服啦。”姜思齐抱拳道:“下官行事鲁莽,若无大人鼎力支持,怕如今已为阶下囚,这里谢过大人。”说着起身致谢。
骆赟叹口气,拍拍他肩道:“不瞒老弟,你这升官速度当真亘古未有,老哥哥我先前还觉得只是运气,今个儿才知是我骆赟才是那坐井观天之人。哎,只是方侍郎……”蓦然止言,与姜思齐对视一眼,双双苦笑起来。
两人又聊了好阵子,始终不见冒公公归来,又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听得门外一片乱纷纷的脚步传来,果然是冒公公冒雨而归。只不过这回他还跟在两人身后。打头那青年白袍素服,手执木杖缓缓而行,正是太子池崇;他身后一老者腰弯背驼,颈项几要含胸,乃是太子面前最得力的程公公。
两人起身见礼,又请太子落座。太子却视若无闻,怒视被五花大绑的吴公公,直恨得浑身发抖,然而他足下无力,刚一伸杖便险险摔倒,骇得两旁内侍急急上前拥住。骆赟和冒公公苦苦相劝。太子咬牙道:“这凶手居然就在孤的身边!”说到此处两眼泛红以袖掩面。
程公公顿足道:“吴都国,如何会是你!你可对得起太子!”乾指大骂不已。冒公公又拉住他劝了半晌,这才得空向骆赟与姜思齐解释道:“陛下听说是在东宫服侍的宫人,命老奴将太子请过来。”骆赟十分犯难,偷眼瞅了一眼姜思齐,见他面色如常不喜不怒,更是佩服:古来大将之风亦不过如此了,来日这人必要飞黄腾达,我须得现在就要用心交好才是。
吴公公自太子入内便面色灰暗,此刻听到程公公大骂,不由昂起头颅,哑着嗓子道:“我乃温南郡人士,深受王爷深恩,又有何对不起你等之说。”
这话一出,殿内陡然静谧。
太子怒不可遏,颤手指向他道:“胡说八道,想不到你狼心狗肺,死到临头竟还要攀诬他人!快说,太子妃是否为你所害!”
吴公公傲然道:“是又如何!我受人深恩,又何惧生死!”说着冷笑连连,果然是一派视生死于无物的气概,只把太子气得面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慌得程公公急忙小心安抚。太子手捂心口喘息不已,回头向骆赟道:“骆大人,你,你好好审案,务要把这孽畜和他身后之人一并揪出以慰太子妃在天之灵。”提到太子妃他又禁不住热泪盈眶。
骆赟练练劝慰,太子摇头不已,哽咽难言。程公公见状十分担心,将冒公公与骆赟拉到一旁道:“这……这……太子爷身体还没好利落,又受了这番激,若有不妥可如何是好?不若老奴先伺候太子爷回去让太医看看如何?”冒公公与骆赟也唯恐气坏了储君,也赞同称是。
程公公好劝歹劝,总算说动太子,他亲自扶住太子,便要向外走去,不想却被一人从旁截住,只见此人一个揖首,沉声道:“太子还请暂且留步。”
程公公见居然有人胆敢阻拦銮驾,大怒道:“岂有此理!大胆姜思齐,你还敢阻拦太子不成!”
姜思齐毫无惧色,欠身道:“程公公息怒。”又向太子拱手道:“殿下心结多半是因太子妃娘娘沉冤未雪。微臣不才,愿为太子解惑。”太子疑惑道:“姜大人此言当真?”姜思齐垂下睫毛,“太子在上,臣不敢口出诳语。”太子犹豫刹那,又瞥了眼冒公公,缓缓落座,手杖在地上重重敲击:“也罢,孤就洗耳恭听,先说说谁是凶人。”
姜思齐道:“多谢殿下。”伸手指向还在冷笑的吴公公,开门见山:“此人乃是帮助藏匿娘娘尸身的帮凶。真凶另有其人。”众人闻言面色齐变。骆赟皱眉道:“姜大人之意,你已知谁是凶手?”
姜思齐点头,“正是。”向太子道:“殿下,微臣欲先寻一人问话。”太子看他数眼,缓缓点头,“姜大人请便。”姜思齐谢过,吩咐身旁侍从,“把芳蕊带上来。”
此言一出,座中除了冒公公余者都是吃惊。骆赟讶道:“那芳蕊不是已然撞死了?”瞅见冒公公含笑不语,蓦地恍然大悟,“原来早就做好了局!”姜思齐抱拳,“抱歉。”
骆赟苦笑不已,又隐隐觉出不妙,只点头道:“也好也好,事到如今,那芳蕊当是敢说真话了。”说着垂下眼帘不动声色梭了一圈,就见太子面现关切之色,程公公亦是极为关心,那真名叫做吴都国的吴公公则是脸色愈发阴沉。
过不多时芳蕊被带入殿中,见到座中俱是位高权重之人,慌得跪倒请安。姜思齐安慰她数句,又道:“你不要怕,只管将那日与本官和冒公公讲的话都说来给太子听便是。”
芳蕊壮起胆子,断断续续将那日之言全盘拖出。太子听了片刻,蹙眉道:“此事孤已尽知,姜大人又是何意?”
姜思齐道:“殿下恕罪,臣还有几个问题想问。”见太子点头,对芳蕊道:“那日程公公离去之后,娘娘独自在内休息。你等可是一直在外伺候,直到亥时一刻才叩门入内?”
芳蕊重重点头,“是,奴婢等人始终守在门口,半步不曾离开。”
姜思齐道:“那当中太子妃可曾出门?”
芳蕊摇头,“不曾。娘娘一直在内休憩。”
姜思齐又道:“期间可有人进去伺候娘娘?”
芳蕊摇头道:“并不曾。娘娘之前心情不好……令奴婢等不得搅扰,且娘娘向来浅眠,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因此没有吩咐便是紫笋姐姐也不敢贸然入内。”
姜思齐垂眸盯她半晌,突然开口道:“奇怪,既不曾有人亲眼看过,为何你会笃定娘娘当时就在屋内休息?”他这一问,何止芳蕊,便是骆赟也吓了一跳。芳蕊瞪大眼睛,怔怔道:“因为,因为奴婢见到娘娘进了屋。奴婢还听到娘娘跟程公公说话……”说到此处脸色瞬间惨白,情不自禁朝程公公望去。
程公公倏然起身,怒道:“正是如此。姜大人这是何意?老奴伺候娘娘半晌才离去,难道这能作假不成?”
姜思齐淡然道:“公公息怒,先容本官把话问完如何?”语意冰冷,竟是寸步不让。程公公怒极,正欲发作,忽见此人神色凛硬,于彼方犹如枪立,又似坚壁,纵有千军万马亦难撼动,不禁为他气势震慑,盈塞胸臆的怒火居然硬生生被压了回去,慢慢坐回原位,心中翻江倒海一般:这姓姜的官职虽不甚高,怎会这般底气?竟像是当年杨小公爷复生一般。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沉,余光去窥太子,见他面无血色,双拳紧紧攥紧。
姜思齐逼退程公公,再问芳蕊,“你说你见到娘娘进了屋。可是亲眼所见?”芳蕊毫不犹豫,“正是。”姜思齐沉吟道:“然则你也曾说那晚风雪交加,后来还下了冰雹,砸得人张不开眼。”芳蕊道:“是。”蓦地悟出他言外之意,急急分辩,“可那就是娘娘啊!不仅奴婢,还有碧涧她们也是看到的。”
姜思齐摆手,温和道:“你莫急,我知道你并未说谎,也罢,你先来看件东西。”说着向冒公公点点头。冒公公会意,吩咐人去取。片刻后一名瘦小太监双手捧来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在诸人疑惑的目光中打开包袱皮。原来里面是件极厚实的素色鹤氅,其上绣满青色莲花,兜帽镶了圈白毛。
芳蕊一眼认出,失声道:“是那日娘娘所着的大氅!”姜思齐道:“你先看看。”说着令那小太监奉到她面前。她双手颤抖接过那件鹤氅,小心翼翼抚摸着,泪水簌簌而落,半晌脸色神色渐转诧异,收了泪仰头看姜思齐,讶然道:“大人,这件并不是娘娘那件。”
姜思齐颔首,“不错,娘娘遗物岂容外臣随意触摸?这是本官令人仿制而成,你告诉我大小长短如何,可与原来那件有几分像?”
芳蕊擦了把脸,张开手掌连续比划几扎,心里约摸有了数,“回大人,这件论料子是远远不如的,不过大小长短倒是差不多,只短了小半分。”
姜思齐颔首,向那小太监道:“你且披上试试。”那小太监依言披上鹤氅,他又道:“把兜帽戴好,再朝下拉一拉。”
这件鹤氅极是厚重宽大,从头到尾将那小太监整个人都包裹密密的,待他穿戴完毕,殿中诸人眼中便只有这件厚实大氅,便是小太监的面孔也被拉下来的兜帽遮住大半,绒绒镶毛之间仅隐约露出个下颌来。
姜思齐问芳蕊道:“那日你眼中所见便是如此,对也不对?”
芳蕊呆呆的看向那身披鹤氅之人。这小太监身材本来十分瘦小,然而太子妃便是在女子中也算不得甚高,如此披戴鹤氅,乍然看去,身量果然有五六分仿佛。旁边骆赟脑筋一动,已想到某种可能,登时间汗透重裳,就听这宫女小声答道:“是。”
姜思齐道:“回到西厢之后,你可曾服侍太子妃更换衣服?”
芳蕊懵然摇头,“不曾,娘娘只让奴婢等在外边守着,她要与程公公讲话……奴婢并不曾……”说到此处猛地抬头向程公公瞪去。
岂止是她,此刻偏殿之中十数道目光皆向程公公望去。
程公公一直强行忍耐,此时再也忍不住,拍几怒道:“姜大人这是何意!老奴那日明明亲与娘娘叩头拜别,如何能有他人假扮!莫非你是在说我与贼人沆瀣一气!也罢,今日若你不给个说法,老奴虽然身残,也是伺候过太皇太后和先皇后的人,岂容你在此血口喷人?”
姜思齐毫无惧色,冷冷横他一眼,沉声道:“太子驾前,程公公缘何胆敢放肆至此?”他如此强势,只把程公公气得身体乱颤,“你,你……”
骆赟手心早揪了把冷汗,眼见两人针锋相对就要吵将起来,急忙起身拉住姜思齐,迭声道:“姜大人,姜大人,有话好好说,你可不能鲁莽从事啊。”偷眼瞧瞧面色铁青的太子,只觉头大如斗:这个姜老弟怎地这般莽撞,难道还当自己是专门找碴的御史不成?猛地想起这位的确曾在御史台呆过段日子,暗自叫苦不迭,正要继续相劝,冷不丁冒公公从旁插口道:“姜大人这话却是说错了。就算有人狗胆包天胆敢假扮太子妃娘娘,也得差不离儿对不对?照那日芳蕊所言,屋子里只有殿下与程公公,哪能有他人扮得了娘娘?”说着轻抽个自己嘴巴,朝太子笑道:“看看老奴这张破嘴,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他是皇帝面前得意人,便是太子也不敢怠慢,摆手道:“不必如此,孤明白。”
姜思齐向他瞟过两眼,眼底亮光闪动,口中奇道:“怎地冒公公会忘了当日碧涧所言?除了殿下与程公公,后来尚有他人入内。”
冒公公似是愣住,猛地一巴掌拍向脑门,哎呦哎呦两声,“您看老奴这脑瓜子,真是上了岁数不好使啦。对啦,那日碧涧的确说过,吴公公也曾入内相劝。”
吴公公本来一直沉默,此刻听到自己名字被提及,忽地桀桀冷笑,“你这小子当真异想天开,何必去做官,不若去当说书先生!”他的声音宛如被铁砂打磨过一般,难听至极。
冒公公手指他尖声叱道:“轮不到你这贼子说话,还不闭嘴!”又看向太子,道:“太子爷,且让老奴问两句如何?您再评评看这位姜大人是不是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太子脸色难看至极,默然片刻,还是缓缓点头。
冒公公先请神思缥缈的骆大人回座坐稳当了,自己踱步到姜思齐面前,道:“姜大人哪,咱家还是不明白。您这都是自个儿想的吧,对不对呀?你怎么着也不能单凭件大氅,就空口白牙的说有人假冒娘娘吧?”
姜思齐点头道:“不错,原本都是推想。若说实证,下官虽未亲眼所见,想来当有一件,只是或有冒犯。”冒公公奇道:“还请指教?”
姜思齐手指大氅所系袢带,道:“这件鹤氅再如何遮蔽严密,到底并非裙裳。行走之时定会偶有褥裙一角露出。为避免此处破绽,凶手当是更换了太子妃外裳。冒公公可回禀陛下,只需查出太子妃衣衫完整,唯有外裙或有不谨便是实证。”
冒公公咂咂嘴并不作声。旁边骆大人见姜思齐笃定无匹,并不知他其实先从池凤翎那里淘来了消息,只道他权欲熏心是以如此胆大妄为,心中暗暗叹气:这太子妃衣裳可是胡乱揣摩的?这姜思齐是不要命了,不要命啦。
短短时间内,骆大人对姜思齐观感从高山仰止一路直跌,终于成了深沟危涧。
冒公公倒是晓得些内情,并不直言相回,只摇头道:“这事老奴可不明白啦,得禀告过万岁爷再说。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吴公公真扮成了娘娘的样儿,这上轿子进屋也还罢了,不过芳蕊她们可是明明白白听到娘娘与程公公说话,再说程公公后来也是自己个儿出来的。那吴公公人哪?总不成插翅膀飞上天了吧?”说着摇头叹气,显是对他言语十分不赞成。
姜思齐暗自一笑,答道:“冒公公,请容下官再问芳蕊几句如何?”
冒公公手朝外一摆,“大人请。”
芳蕊脑中正乱哄哄的,就听姜思齐道:“芳蕊,那日飞雪漫天天气极冷,你等又是穿什么出的门?”她不明所以,老实道:“那日奴婢等也都披了棉斗篷在外面。”姜思齐又道:“那么程公公着装如何,你可还记得?”芳蕊不敢看向太子方向,低头苦思少顷,道:“公公也罩了件鹤氅,奴婢记得好像是棕色的。”
姜思齐轻轻颔首,也不再追问,朝太子拱手道:“殿下,臣初时接手此事时,便有一事不明。”太子冷冷看他,全不接话。姜思齐略不在意,自行道:“娘娘既不在房内,又怎会留下外氅?想来想去,也无非因这件鹤氅乃是厚棉絮就,十分沉重,所占地方又太大,不便隐藏携带罢了。”
冒公公诧异到了十分,接茬道:“隐藏什么?”
姜思齐冷笑一声,忽然向程公公高高驼背点去,“自是凶手。”
程公公闻言色变,正要开口,却见他肃容正色,高声喝道:“昔年暨晴班,程生吴旦!程立雪,吴都国!你等身负奇艺之事,当真以为年深日久,这世上便再无人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