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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子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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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大早上出门还是会冷的不行。半月前这儿刚下过雪,这会儿地里成片的小麦上,没了盖得严严实实的白毛毯,都冒了出来。露出的绿泛着黑,深得不像是刚从雪中爬出来,倒像是在黑水沟里泡了大半个月。北风刮得也很起兴,一阵一阵的,吹得小麦没一个能直起身。
村口连着的那条大路上,来来往往着几辆车,四个轮的、两个轮的都有。这个点出去的,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车上的人往路边一瞥,就能看到日日看到的场景——有个人牵着条狗在这刺骨的寒风里,悠悠地走着。
那个人穿得是件旧外套,破烂的地方倒是没有,但那衣服已经被洗得看不出原样,而且不知道被哪个掉色的衣服染了色,灰灰土土,看起来脏的要命,像是穿了块“抹布”在身上。那块布还是个薄的,那人也没系上扣,风一吹,衣角带着大半边衣服被吹起,露着被黑毛衣遮住的圆滚滚的肚子。腿上的牛仔裤松松搭搭,本就浅的裤子上,还有几块灰泥。牛仔就兜着风,鼓鼓囊囊地围着他的腿。他头上没戴帽子,头皮上一层短短的青茬露在外面。手上没带手套,一只揣裤兜里,一直红肿肿得牵着狗绳。脖子上空空荡荡,耳朵也赤裸在寒风里。他像感觉不到冷一样,牵着狗,走在路上。
走一段不算太远的路,往左一拐,就是卖早饭的地方。几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随意的摆在门铺前,桌桌都有人,桌桌都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三四个人一桌,就着白粥,吃着包子。靠着马路边的那桌人是老熟人,看着那人牵着狗过来,咽了口油条冲他喊道:“呦,老五,今天还来呢。”
老五听到就冲那桌扬扬下巴,再点点头,笑着回过去:“昂,来……来吃早饭。”
老五又往里走两步,愣愣地朝着里面喊到:“哎,给我拿……拿四个肉包子,再来碗粥。”
老板一听是他,头都没抬一下,给他打好粥,把包子放在篮子里,才抬起头冷冷地回答:“吃完别忘了给钱,今儿可没人在你屁股后面给你付钱了。”
老五像是没听明白,嘿嘿两声点点头,找个桌子闷头喝粥。那条狗被拴在桌角,低着头啃被老五扔下来的肉包子。狗是条十月大的小黄狗,翘着屁股尾巴一摇一摇得,耳朵软哒哒的垂在头上。
几月前邻居家的大母狗生了一窝小崽子,养不过来就到处送人。老五的妈就要了一个,打算养来给老五做个伴儿。最开始那家人不愿意把狗崽子放到老五手里,一直说老五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肯定养不活狗崽子。后来是老五的妈保证了又保证,人家才松了口。小黄狗被老五养的也算是不错,娘俩给小土狗打了几针疫苗,又买了个大铁笼,每天剩菜剩饭,按时按点地喂着它。几个月过去,小狗倒是胖了不少。
天只要暖和,老五他妈就会带着老五给小狗洗澡,这样小狗每天闻起来也不算太臭。最近天还没暖起来,小黄狗身上隐隐的有着狗臭味,毛上也一块儿黑,一块儿黄的。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天冷。
老五吃完就拉着狗走回家,和来的时候一样。走累了,就随处找块石头坐着,没有石头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伸的老长。他摸着小狗的头,抬头看会儿天,低头看会儿地,再看看来来往往的人,老五脸上没有忧愁,也没有高兴,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也真的什么都没想。
推开家门的时候,一屋子满是人,老五分不清哪些是他家的亲戚,哪些是偷偷来看热闹的人。反正一屋子的人,哭着的哭得撕心裂肺,不哭的坐在一边红着眼安慰着哭的人。那么大一间屋子,倒是没有他能站的一块地。这两天家里总是会有这么多人。最开始那天,他一进屋里就被打了出来,人人嘴里叫着他名字,恶狠狠的骂他。后来他就不敢再进屋子,拿着小马扎退出来坐到院子里,让小黄狗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给狗顺毛。
屋里的哭闹声一声一声的传出来。“就是因为他,就是他天生是个傻子,啥都不会干,才把我娘累死的。”一个尖锐的女声哭喊着。
“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冲那女的说着。
哭声骂声一阵一阵,一直传到了下午。下午的时候,屋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着三个四五十岁的男的,和一个三十多岁女的。女的坐在里屋的床上,头发乱糟糟的散在肩上和后背,嘴里絮絮叨叨地小声骂着,手拿纸巾时不时擦擦眼睛。三个男的坐在中间大房间里沉默着。
老五走进来,没人抬头看他。他也无所谓,就牵着狗绳走进自己的小屋子。把小黄狗放进笼子里,又给它换好了水,才走出来和那三个人一块坐着。
“咋了二哥,你们今天咋又回来了?”老五用胳膊戳了戳旁边穿着一身干净的黑棉服的男人。
二哥还没说话,老三咋咋呼呼的站到老五面前,想拽着老五头发,又拽不住,于是就拉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冲着他喊:“咋了咋了。你真好意思问,你娘死了,被你累死了。”
老五困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二哥,大声喊着着:“啥是死啊。娘,前天才给我说过,她就是有点困了,想睡会,过几年就睡醒了,没说她要去死。”
听到这话,老三松了松手,脸上的怒气依然没下去。但也不知如何结下去话,另外两个人也没一个人能接下去老五的话。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光照不进屋内,屋里就要陷入黑暗时,坐在另一个板凳上的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男人站起来,走到开关旁边,拉开顶灯的开关,冲着其余三人张了嘴:“商量一下吧。爹走得早,现在娘又走了,这间老屋子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