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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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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如刀,带着雪花,冰棱子一样狠狠地往地上砸。
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做的事情就是出门,这样的天气,就该所有人都窝在自己的家里,和父母,朋友,妻子,就算是独自一个也该抱着狸奴,靠着火堆。
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该与不该,炎炎夏日里农夫也得顶着烈日耕作,茫茫大雪下,也有很多没有办法的赶路人。
谢远已经赶了很久的路,但他并不是商人,为了生计奔波,他在路上只是单纯因为他没有家,这个世界上本来也不缺没有家的人。
况且他比在大雪中赶路的人还是要好一点,因为他在北风吹起来之前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能找到一家客栈,未尝不是一件运气很好的事情。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很有些拥挤了,有些凌乱地摆放着几辆马车,都用麻布盖着,拿绳子捆紧了,车轮在地上陷下去两三寸,看起来沉甸甸的,而在马车旁,还立着几面旗帜,红底金字地写着两个大字“南陵”。
这个旗帜,即使是谢远看了也得变了脸色,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用这个旗帜,而这个人绝对算不上好惹。
但是这个旗帜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北方,距离那个温暖的江南还有很远的距离。
谢远摇摇头,比起这个旗帜为什么在这里,他眼下更要紧的是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客栈前面就是饭堂,住宿的地方在后院,所幸现在天色还不算晚,还有空屋子。
谢远掀开饭堂门口挡风的厚毡子,饭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些人,却没什么声音,只有些碎语,好像天冷下来,人也怠惰了,连说话都放不大声音。
中间的火塘里生着火,向周围丝丝地散发着暖意,火塘旁却只有一个人在烤火,那人身体细长,面白无须,背着包袱,身旁放着一把长剑,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不知怎得浑身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寒气,这种寒气并不是冬日里雪花夹杂着的清爽的寒气,而是那高高的雪山里深不见底的冰窟窿往外透出的冷气。
那人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黑色的纱巾,很薄,并不起什么挡风的作用,而且系得很紧,不像是装饰,倒像是要用这一条纱巾把自己给勒死,就算勒不死,也要叫脖子呼吸不畅,他就像是成心要用这一条纱巾让自己不痛快。
但也正是这一条黑色纱巾,谢远便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全天下会这样系纱巾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湖上顶出名的一位剑客——轻风细雨顾轻风,传说在他的细雨剑下,已经有数十人殒命,其中不乏在江湖上打出名气的侠客。
谢远找了一个角落里的空桌子坐下,叫了店里伙计,本想要二两黄酒,这样的雪天总需要些热酒暖胃,但是一摸口袋,却只摸出几个铜板来,黄酒是喝不上了,来碗热腾腾的汤面倒还可以。
天已经渐渐暗下去,饭堂里也逐渐热闹起来,在风雪天里晚行的客人比想象中的要多,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那一口填饱肚子的食粮而日夜奔波呢?
火塘旁却还是只有顾轻风一个,认识他脖子上黑色纱巾的不敢过去,不认识他脖子上纱巾的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不愿意靠近。
而这样的气氛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被完全打破,先是门口挡风的毡子一动,下一秒顾轻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这样灵敏的身手,而比这身手更叫人惊奇的是这人手上拿着的东西。
他撑着一把铁伞,那铁伞的伞沿锋利非常,从伞杆到伞帽全是纯钢铸成,少说也有十几斤,但是这人拿在手里却和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样轻巧,这人在江湖上也有名气,诨名就叫做“铁伞李”。
铁伞李撑着铁伞对顾轻风道:“你就是轻风细雨顾轻风?”
顾轻风冷笑道:“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问。”
铁伞李握紧手中的伞柄问道:“什么意思?”
顾轻风这才慢悠悠地抬头看着他道:“你如果在刚进门的那一刻就直接拿你的伞直击我的喉咙,或许你还有一线生机,但是你非要做这么多多余的事,那么你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这真是极其自傲的一段话,但是谢远知道,这是实话,铁伞李也知道,这是实话,或许就是在进门的那一刻,铁伞李就知道了,自己绝不是这个顾轻风的对手,但是有些人有些事逼得他必须来挑战这样一个让人绝望的家伙。
所以即使知道必败无疑,他也没办法退缩,他只能拿起自己的铁伞,铁伞的伞沿闪着寒光,尖锐得似乎只要沾上一沾就足以割破世上最坚固的衣甲。
但是就算这伞沿再锋利,碰不到人也和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顾轻风的动作比风还要快,不知道何时,他的剑就已经到了手上,他的剑也轻快非常,相比下那铁伞就显得格外笨重了。
明明是铁伞李先冲了上来,可是还没等铁伞靠近顾轻风,细雨剑就已经划伤了铁伞李拿着铁伞的那只手,谢远在一旁看着,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果然好快的剑。
这场比试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看的悬念,顾轻风的剑,如春雨般细密,铁伞李的身上已经开始向外溢出血色,他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他甚至看不清剑的影子,但是他的身体已经率先落败,他的右手没了力气,铁伞滚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低鸣,而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控制,躺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顾轻风收起了剑。
饭堂里嘈乱了起来,普通的行路人一窝蜂地跑出了客栈,嘴里大叫着,也不怕这风雪了,便要离开,店主人脸色煞白,却只是默默地坐在柜台里,顾轻风从兜里掏出一块银锭,扔在了桌面上,便大步朝着客栈外面走去。
谢远此时已经把面吃完了,不只是面,连汤也没剩下一滴,他随手撩起衣服擦了擦嘴,把兜里仅剩的铜板都摆在桌面上,然后跟在顾轻风身后离开了客栈。
外面的风雪正大,几乎是扑棱棱地往人身上打,顾轻风就走在前面,他的每一步都在雪堆里,陷进去整只脚,雪花沾满了他的头发,然后落入他的衣襟里,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并不显得暖和,在这样的风雪天里简直可以说是单薄,在这样的风雪里行走也并不让人好受,但是顾轻风只是沉默着,闷着头往前走。
谢远也一样的不好受,他并不比顾轻风穿得更暖和,也并不比顾轻风更抗冻,但是顾轻风要往前走,他也只好跟在他的后面,也一样闷着头往前走,即使他们两个的嘴唇都已被冻得青紫,顾轻风走得很快,谢远在他身后却没有慢了半步,永远保持一个固定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到底要跟多久?”最终还是顾轻风先捺不住性子。
谢远笑道:“那要取决于你要走多久。”
顾轻风冷笑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谢远哈了口气道:“我并不想杀你,但是我也有非要打败你不可的理由。”
顾轻风问道:“什么理由?”
谢远道:“我要出名。”
顾轻风一顿,问道:“出名?”
谢远道:“对,出名,你是天下第三的剑客,我打败你,就可以出名。”
顾轻风摇摇头道:“你要知道,名声太大可不是一件好事。”
谢远搓了搓手道:“谢谢你的劝告,可是我有必须要出名的理由。”
顾轻风道:“看来今天我们非打不可了。”
谢远点头道:“非打不可。”
如果不听谢远和顾轻风谈话的内容,单听他们的语气,他们俩实在不像是马上就要进行搏斗的对手,反而像是好久不见的老友在叙家常,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但是现在却要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实在是太叫人难以理解,可是对于像他们俩这样的人来说,这又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顾轻风的手里已经出现了那把剑,那把江湖闻名的细雨剑。
这把细雨剑从顾轻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着他,到现在已经有十五个年头,这剑又细又长,在雪夜里泛着冷冷的银光。
谢远也拿出了他的武器,顾轻风看到他从腰间一掏,手里多出了几个石子儿,比一截手指大不了许多,但千万不能小瞧了它,因为一不留神,它就可以叫你的脑袋开花。
顾轻风率先冲了过去,他之前走在雪里,脚陷进去半个,现在他却好像是从白雪上飞过去一般,柔软的雪地上只浅浅地有些划痕,那样轻那样快,像是一阵风,他的剑法又如春雨般密密麻麻,让人一眼看过去,分不清哪个是剑,哪个是剑影。
谢远不敢懈怠,只见他手指一弹,那石子儿就正正好打在细雨剑的剑身上,细雨剑发出一阵震鸣声,但是攻势却不减。
谢远手上不停,石子儿分别打在顾轻风的右肩,胸膛,头部,他打得位置很刁钻,顾轻风只觉得肩膀和胸膛一阵酥麻,脑袋更是一阵晕眩,喉咙处仿佛马上就要吐出血来,可是这时他的剑也到了,细雨剑划开了谢远胸前的衣服,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里去,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剑痕。
谢远忍着疼痛向着顾清风拍出一掌,顾清风被推得倒飞出去,顾轻风咬牙将细雨剑使劲儿一掷,正插到了谢远的左肩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只是一刹那,两个人就都彻底站不起来了,谢远的胸膛和左肩不停地往外冒血,顾轻风则不停地在咯血。
北风还在刮着,谢远知道,顾轻风也知道,如果这时候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顾轻风笑了起来,混杂着雪地里的血迹,笑得异常开心。
谢远问顾轻风道:“你笑什么?”
顾轻风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他笑得把血液呛进了气管里,只能用咳嗽来回答谢远的问话。
谢远感觉身体一阵阵地在发冷,他还没有出名,却已经要殒命了,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站了起来。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雪已经停了,而一边的顾轻风却没有了声响,他死掉了吗?谢远不知道。
谢远把左肩膀上插着的细雨剑拔出,他现在感觉自己的鲜血上涌,却觉不出痛来,他先勉强用衣服把伤口扎紧,至少不要失血太多,然后走到顾轻风面前,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扯住顾轻风的后颈上的衣服。
顾轻风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前他有一颗石子儿正砸在顾轻风的脑袋上,流血有时候能让人更清醒,一些钝器造成的伤害却更容易叫人失去意识。
谢远就这样拖着顾轻风朝客栈的方向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条血痕,他的脚步很快,如果没有向下滴落的血点,他就像是一个正常行走的路人。
远处传来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谢远仰起头,看到一面红色的旗帜高高飘起,上面用金线绣了两个大字“南陵”,然后他听到有人的惊呼声,但是他已做不出任何反应便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