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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人之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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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我现在去递交程序。”
“李先生,这栋别墅也是您的车库的车也是您的。以后的管理,我这边找人给做地定期维护,你看是否可以?”
“至于,周先生的很多产业在他离世前也都找好了资产托管人,您只需要每年等和财务核对账单,等着收钱即可。”
“后续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您的意见,我尽可能会少去叨扰您。但有时万不得已,还是希望您能来上海一趟。”
“他生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
......
邱辰同我说了很多话。
絮絮叨叨着,大小琐事好似都讲述了一番。我听说一些言外之意,但我始终怯懦着没有问清楚。
离别之际,他怅然叹气,轻声着:“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李先生。”
“总有机会的。”我只能这般说着。
我时常觉得人生漫长,万事皆有可能。比如当下的我面对才见面不到24小时的男人,对他产生的莫须有的信任。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好像在此时已经一跃变成了拥有几亿资产的大富翁。比他在电话里承诺的还要多,但是我们默契的都没有再提。
我站在着条条框框的地板上,却又似站在大富翁的棋盘。
我投下筛子,中了头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直到此刻,我内心里对这些一切仍旧持有怀疑的态度,虽然我已经没有回头路走。
“还有一件事,李先生。”邱辰都已经走远了几步,忽而又走了回来,他问我:“您要去他的墓地去看看吗?”
这里的他,不言而喻。
静谧的空间里,一切都被拉长,光的弧度,氧气的浓度,时间的宽度,缓缓的,轻轻的,柔柔的,连细微的尘埃的微毫的浮动都已经能看见,扑通扑通的细小声音,在耳朵里炸开。
恍惚着。
再回过神。
“不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邱辰是带着满身落寞离开的,我想让自己无视他的情感,但是敏感的我,是无法漠视。
于是,心里那般清晰着邱辰的情绪,却一边强忍内心的愧疚,一边面上装作什么都未能察觉的冷。
人性之中总有一些自私的部分是只有自己知晓,不能让外人发现的。
我深知自己命里的怯懦和胆小和寻求安稳。所以,在面对一些有关周子骞的事宜时,我选择的是逃避。或者是,我害怕——直面他的死亡。
按理他是一个陌生人。
按理他应该算是我的大恩人。
但是,我执拗的不愿承认自己。
我在这栋已经转移到我名下的别墅并没有待多久,邱辰离开不过半小时,我就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楼。
我尽量让自己的行动不惊扰任何人,但是刚走下楼还是看见了朱大伯已经垂身在那儿等着我了。
“李先生,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吧,这里不好打车。”朱大伯笑着对我说。
我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说自己可以去。
怎么说呢,其实我害怕这种过分的热情。这会让我不适,甚至让我恐慌和害怕,其实我并不能完全适应这样子好,无端的让起了害怕,非要我找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现在想逃开这里,冷静一下。
但结果确实如朱大伯所言,我走了很久都没有从这里走出去,我在这片富人区里迷了路。冬季干枯的树木向着天空延伸而去,几欲就要触到洁白浓厚的云朵,我垂身无力的站在这条宽阔的大道上,身后和前方都不见来人。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能按照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在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是坐上朱大伯安排的车。
司机带着白手套,穿着西装站在一辆埃尔法旁彬彬有礼的给我开了车门。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问朱大伯:有其他车辆吗?
朱大伯笑:“李先生,或许你想自己开车吗?这个车库的车,都可以选。”
我看了一轮各种颜色的跑车早就在我进来时就偷偷打量个遍,每一个开出街头,都可以成为侧目的存在。我怎么能胆量大张旗鼓的开着这样的跑车出现在我的同学小聚上,简直让人后怕。
我慌忙摆手,面上挤出笑容,“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您,这样就很好了。”
朱大伯点点头,“好的,李先生您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可以。”
我怀揣着一丝丝少稍显沉重的心,第一次坐上了百万级的商务车。车门关上,车外的朱大伯又和司机说了些什么,内外隔音效果好,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上车后,白手套的司机那双本就对我尊敬的眼神中,莫名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我权当没有看见,闭上眼睛,靠在了座椅后座上。我一直在试图找到短暂的平静。可是我的心跳依旧很快,这短短几个小时发展的事情,已经是我这普通的一生之中,最离经叛道的存在了。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来上海。
——“阳子,怎么突然来上海?是有什么学术活动吗?”
当曾经的上铺好兄弟乔弘毅问起我时,我整个身体莫名颤抖了起来。
我在启程之前,我就已经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学校派我来学习。所以,乔弘毅的话是一个很好契机,我应当顺理成章的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
我应该说,对,学校是有个学术活动让我来参加学习。
可我没有,我说的是:“有人叫我来上海,我不得不来。”
一句话,就让身边曾经在上海的三五好友都来了兴趣。狭小的包厢内,兄弟几个人都发出惊呼,盘问他是因为谁?是不是恋爱了?
乔弘毅作为他最好的兄弟,劲头更猛,离他最近,也是最为八卦:“阳子,你藏得够深啊,大学四年都没见过你和哪个女生多说过话,现在是什么情况?快和我们哥几个说说……”
该从何说起?
一个我连长相都忘记的男人,他叫我来的上海,他好像有什么情感想要告诉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一股莫名的酸楚油然而生,我顺势拿起桌上的温好的黄酒一饮而尽,在甜和苦的刺激下,我浑浑噩噩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
我轻声说:“算了,他不愿意露面,我明天就回去了。”
反正,我怎么来的,就会怎么回。
我追求的生活从来都是按部就班,安稳自然,在一片黄色的麦田里,一个人静静地收割麦子就好。无论一切如何,暂且都不能让我离开我的麦田。
显然,朋友们都误会了我话语里的意思,他们沉默了几秒,以为我失恋了,一个个都劝我看开些,下一个会更好的。
下一个。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下一个周子骞呢?
我想,哪有一个笨蛋会傻到把一生奋斗后的遗产留给一个初中同学。
还是一个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印象的人。
我是不是对他,真的这么特殊?
他难道对我,真的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吗?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
内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结果被好友们认为是失恋了心情不好,一个二个都要陪着我一醉方休。
最终结果是我一个个把人送上车,等最后才轮到等人来接乔弘毅。
乔弘毅是他们几个之中最幸福的,已经在上海成家了,算是在这座城市站稳了一只脚。
酒局散场时,他老婆打了电话过来。乔弘毅已经有些不省人事,哼哼哈哈半句都没说清楚,无奈之下我只能拿过了手机。他老婆听声音还是一个小姑娘的语调,担心他的状态,我安抚了几句,报了地址,她说自己现在就开车过来接他。
等待的时间里,酒精才隐隐上头,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耳边的乔弘毅仍旧在念叨着从前。
我笑着听,偶尔应付几句后,又慢慢道:“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忽而提高了音量,“多久我都要记得清楚!因为阳子,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
我被吓了一跳,略带安抚着,无奈的叹气,“你欠我什么啊?说得这么夸张。”
乔弘毅的酒像是醒了,他身体直立立的坐了起来,很郑重的看向了我,红彤彤的面颊上眼睛亦是染红的。
“阳子,我有一件事情,一直都没告诉过你。这件事情藏在我心里很多年了,就像一根刺,一直都在那里,每次看到你,想到你的时候,那根刺就不停的扎我。我……”
他又顿住了。
我感到一种心慌,但我依旧是笑的:“啥啊?乔弘毅,你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仍深深的看着我,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定,终于张嘴道:“阳子,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我:“你说。”
他问:“你还记得,大二那年你家里母亲出了车祸,我拿了七万块钱借给你的事情吗?”
“记得啊,当时我特别感谢你。”
当时母亲车祸,撞车司机逃逸了,这边急需用钱垫资手术,家里面正想着怎么凑钱的时候,我接到了乔弘毅的电话,他说知道了家里的事情,要拿钱给我。我说不用,他说已经把钱打到了我的卡上。我唯有万分感谢后,拿钱救人去了。
其实,当时心急,根本就没细问,为什么乔弘毅会知道我母亲的车祸,明明我和辅导员请假的回老家时什么都没说,他又是从何知道我的银行卡信息。尽管内心疑惑,但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渐渐也忘了深究。
后来,警察找到了肇事司机后,我们打了半年的官司,拿了赔偿款后,我立刻把钱还给了乔弘毅。不过,因为时间拖得有些久,我多打了一千块钱给他。
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但是他呆呆愣愣的,还低声呢喃了一句:你怎么把钱给我了……
当时我笑,“钱当然要还给你……”
“阳子……其实,那七万块钱根本我拿给你的……”乔弘毅的音色颤抖着。
“嗯?”我像是没听清,笑笑,“什么意思?”
乔弘毅:“当年你请假回家之后,我们都不知道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然后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找到了我,告诉了我你家里的事情,并且他给我拿了七万块钱,让我用我的名义打给你。他说你很急用这笔钱,如果真的想帮你的话,就听他的安排是最好的。”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是他的眼神真挚,我又知道你其实很需要。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当面给你,他说,他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怕你会拒绝。他说他只想帮你,他还求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实情。”
“后来你把钱给我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留他的联系方式,我又不敢要这个钱,可是我也不能违背他的诺言,因为这份恩情,我想有他当年来和你说是最好的。”
“后来,我有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告诉你真相,但是当时我正好交了了女朋友,就拿了一些钱用,结果……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更不敢和你说实话了。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的朋友。”
“阳子,你不知道这件事情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折磨着我。我不希望他的出现,又明白这种事情,可能迟早又拆穿的一天。”
……
乔弘毅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涕泗横流的忏悔着在哭泣,一时间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我才算是做了错事的一方。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乔弘毅从饭店走出来,把乔弘毅交给了他的新婚妻子,女人小小的一张脸,满脸焦急的走过来。她对我万分感谢,然后又给我递了一张银行卡。
我愣了愣。
她说,“阳哥,乔弘毅很早之前就和我说过这件事情,里面的七万块钱,他工作的第一年就给你凑齐了,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还给你。但是他又害怕,这件事情拆穿了之后,你就不把他当兄弟了。他一直拖着拖着,就拖了这么好些年。从大学毕业,到研究生毕业,再到你回老家。他不止和我说了一次,要到你老家,把钱当面给你。我催着他去,他又胆子小。昨天他说你要来上海,我就命令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你说清楚……”
我手里拿着那张卡,看着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夜色苍茫,冷风呼啸,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冰凉落在了面上,上海的冬天不会下雪,我也不用多问那位未曾透露姓名的人是谁,万事万物,冥冥之中,就好像注定了一般——偏偏要等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这些事情。
偏偏,是今夜的上海,冷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