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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大火 ...

  •   千门万户瞳火焰,点燃心中烈火蔓。

      五年前

      “她是不是死了?”

      “没死,还喘着气呢!”

      夜间的军营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巡逻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声音。两个军士一边聊天,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重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她的脸大半被乱发和血污掩盖,看不清本来面目,身子一颤一颤地呼吸着,看来身上有伤,一呼吸便疼得打颤。

      两个军士身披铁网漆皮甲,头戴钵型盔,手握腰间刀柄,两双眼睛紧盯着眼前人,好像她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而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到了三更的时候,二人都累了,坐在地上开始休息。正在这时,一个盔上配有盔缨,千夫长模样的将军走了过来。两个军士一见他,便立刻起身行礼,齐声道:“见过蓝将军!”

      来者正是朱元璋麾下的骁将蓝玉,他出身于淮西农家,是朱元璋帐下少有的与明教、江湖门派都毫无关系的人。于是,在朱元璋背刺张无忌,成为明教和江湖公敌后,愈发得到重用。为人确实能征善战,极为勇猛,就是有个小毛病:好色。

      而且他的这种好色还不是多娶几房妻妾就能解决的,因为他不喜柔顺,偏爱用强,尤其喜欢征服野性难驯的蒙古女人。有时做得太过,被朱元璋责问,他便会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报当年蒙元亡我汉室之仇!”朱元璋听了,也会一笑了之,不再追究。因为蓝玉是个瑕不掩瑜的将才,玩几个蒙古女人委实不算什么大事。

      “你们下去歇息吧,我来看管她。”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心下已经了然。蓝玉的爱好,全军上下都有耳闻,他支开旁人,定是要对这貌美如花的元廷郡主做点什么,作为普通士卒,自然不敢坏他好事。

      蓝玉在他们离去后,便急不可耐地走近了赵敏,谁知后者突然睁眼,对着他凑上来的脸就是一口唾沫,正中眉心。蓝玉一向孤傲,哪里受过这种屈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站起身来,抬脚就踹向了赵敏,想着故技重施,先把这妞打个半死再下手。谁知半空中不知从哪飞来一枚石子,正中他膝盖,还势大力沉,不但透入血肉,甚至连骨头都给打断了。

      蓝玉痛呼出声,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赵敏却如假寐之狼,立马扑了上来,举起脖子上套着的枷,冲着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蓝玉捂着断腿,正在剧痛之中,来不及以胳膊护住头脸。这枷重达二十五斤,才砸了一下就已让蓝玉脑袋开瓢,满脸开花。赵敏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不间断地砸了六七下,身下人越是挣扎,她便砸得越狠。不久,这蓝玉便没了气息,一张脸也变成了浆糊,再也看不见那好色的眉眼了。

      “大胆!蓝将军!蓝将军..死了?”

      其实朱元璋早在赵敏身边埋伏了十个高手,张开口袋就等着周芷若入彀。但没想到的是,周芷若没等到,倒是等到了犯老毛病的蓝玉。男人们本想看场好戏,没想到蓝玉竟这般不中用,一个战场骁将,居然死于妇人之手。不过,赵敏下手之狠,也委实不像个女人,甚至都不像个人,哐!哐!哐!他们就这么看着她狠砸身下的男人,一时竟都不敢上前,等缓过神来,终于围了上去,那蓝玉却早已没气了。

      那领头的人与蓝玉交好,拔刀就想砍死赵敏为兄弟报仇,没想到虚空中突然飞来两颗石子,一颗正中他眉心,一颗将他的刀打落。在场的几人武功都不俗,但面对绝顶高手,仍然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连敌人的身影都没看清,就感觉胸口一热,便摔倒在地。九阴真经中所写的催心掌,掌力自前心贯穿后心,外表看着无伤,心脏却已碎裂成了七八片,人自然也都活不成了。

      “走!”

      那身形如鬼魅的人已到了赵敏身后,迅捷无比地伸出手来,本想抓她肩膀,却只碰到了染血的枷。赵敏转过头来,望着眼前人,后者只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扑面而来。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赵敏,都会心生畏惧,但周芷若见到她这副模样,心却疼得好似被刺了一刀,那痛楚令人窒息,使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了起来。

      “别动。”

      周芷若摸到木枷前方,稍一运力,便将它生生拽开,将重枷从赵敏身上取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你...你...”

      没了束缚的赵敏反而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站都站不稳了。她遍体鳞伤,还整夜都没有进食喝水,方才砸死蓝玉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时只是凭意志硬撑而已。在看见周芷若的那一刻,不论她怎样怨恨,仇视眼前之人,身体还是诚实地泄了气,放了松,刚一迈步,便昏倒在了熟悉的怀抱之中。周芷若泪眼模糊,也顺势紧紧抱住了她。此时营中警铃大作,大队人马正在赶来。周芷若脸上毫无惧意,从容抱起赵敏,施展绝顶轻功,倏忽间便已不见了人影。闻讯赶来的军士,除了感觉头上过了一阵风外,就连她的身影都未曾看清。

      军营外的不远处,静玄已经静候良久。她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上趴着虚弱的丁敏君。周芷若一到,便让静玄把丁敏君背起来,将两匹马都向北赶去,想让马蹄印将追兵引向错误的方向。那朱元璋心思缜密,定会认为她们将向北回益都,在路上恐怕也设下了不少埋伏。于是周芷若便反其道而行之,向南而去。两人就那么施展轻功,静玄背着丁敏君,周芷若抱着赵敏,以轻功在林间起落,不留脚印。

      “哥哥...”

      四人飞了一会儿,怀中的赵敏开始喃喃唤着哥哥,吐了一口血出来,染红了周芷若的紫袍。后者神色大变,决计不肯再走,就近找了个山洞,四人藏了进去。那山洞本是熊洞,一只巨熊听到动静,便张牙舞爪地出来迎接,但周掌门此时心中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随手一掌,正拍到它天灵盖上,那熊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头骨碎裂而死。周芷若却连脚步都没停,越过熊的尸体,将赵敏抱进山洞,安放在一块大青石上。后者闻见洞中野兽腥臭之味,悠悠醒转,恍惚间看到熟悉眉眼,便立刻惊醒,大吼起来:

      “你滚!你不要碰我!”

      赵敏猛地推开了周芷若,瞥见她肩上伤口渗出的血色,愣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分辨不出敌友,便决定对所有人都龇牙炸毛。周芷若站在那里,眼中噙满泪水,痴痴地望了她良久,最后还是走上前来,想要为她裹伤。但赵敏却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猛兽,一面嘶吼,一面后退,最后实在站不稳了,便坐倒在地,却还是对周芷若又踢又蹬,不让她靠近自己。

      “你杀了我哥哥!周芷若!你不要碰我!”

      “我没有。敏敏,是孛罗帖木儿杀了你哥哥,不是我!”

      “你不要叫我敏敏,你不配叫我敏敏!周芷若,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你救我干什么?想亲手杀了我,为你的爹娘和师父报仇吗?”

      赵敏声嘶力竭的喊声犹如狂风骤雨,撕扯着山洞中所有人的耳膜,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哀嚎,将疼痛、愤怒和悲伤都宣泄得淋漓尽致。同在洞中的静玄刚刚将丁敏君放在一块青石上,正在帮她检查伤口,此时听到这样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张望,却见得周芷若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爬向赵敏,小心翼翼地接近着这头受伤的野兽。

      “我不会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死。没事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让我帮你裹伤好不好?”这声音好似从深渊中挤出来的一般,虽极为温柔,却也充斥着无尽的绝望。伴随着脸上滚落的泪珠,此时的周掌门脸上,再也没了坚强果决,满是无助与挣扎。

      赵敏却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她,喊着,叫着,哭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发泄心中的痛楚。周芷若没有办法,只能伸指点了她穴道,将她抱在了怀里,卸下层层铠甲后,只见那圆领丝袍已被血浸透,致命伤没有,小伤却随处可见,触目惊心。

      “没事了,没事了。乖,不要喊了,再喊就把敌人招来了。”

      周芷若像哄小孩一样抚着赵敏的背,小心地将丝袍一点点割开,在看到伤口的瞬间,红了眼睛。赵敏终于不再叫喊,两眼瞪着周芷若,一滴泪水,静静地挂在眼角,晶莹剔透,却倔强地不愿落下。

      包扎完成后,周芷若往赵敏嘴里硬塞了几颗鸾膣丹,然后便抱着她,坐在山洞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她眼皮越来越重,终是精疲力尽,沉入了梦乡。睡着的赵敏,睫毛如蝴蝶翅膀般纤长,微微颤动。周芷若忍住伸手触碰她的欲望,给她解了穴道,还是那么抱着她,让她睡在自己怀里。

      睡着真好,多睡一会儿。醒了便不会让我抱了。醒了以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又要分离,而且这一次,恐怕再无重聚的可能了。

      深秋的早晨没有夏日温暖,太阳正被薄云缠绕,放出的淡淡白光慢慢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洞中互为依靠的二人。一个脸色苍白,瞧着十分虚弱,所穿的残破丝袍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她倚靠在另一人的怀中,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衫前襟。后者则背靠岩壁,搂着怀中人,头歪着靠在她头顶,眼睛半闭半睁,恐怕一夜都未曾安睡。

      “好像发烧了。”

      “我这儿有紫雪丹可以退烧。”

      周芷若焦急地摸着怀中人的额头,感到一片滚烫,然后接过静玄递来的瓷瓶,将丸药全部倒入掌中。静玄见了连忙阻止:“师妹你急糊涂了,这丸药不能吃太多,一颗就行了。”周芷若听了,便拿出一枚,想塞到赵敏嘴里,无奈这人昏迷不醒,牙关紧咬,竟是塞不进去。她抬眼瞧了瞧静玄,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去山洞另外一头为丁敏君换药去了。

      周芷若将丸药含在嘴里,低头吻上赵敏的唇。这唇于她,十分熟悉,温软细腻,一触便会上瘾。她以舌轻轻顶开牙齿,送入丸药,最后还不忘轻吻一下唇角。赵敏却还是未醒,迷迷糊糊地砸了咂嘴,那药丸入口即化,她本能地吞咽着汁水,眼睛却还是紧闭着不肯睁开。

      “额吉,敏敏疼,敏敏好疼。”

      听她用蒙语呢喃着什么,周芷若虽听不懂,一颗心却如秋叶一般,在风中摇曳,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盘踞于心头,无法释怀。

      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都是因为我。是我将她抛弃在益都,是我逼着她建功立业。今日想来,那个预言能不能实现与我们有何干系?这天下由谁做主又与我们何干?我为什么要逼着她去做那些她本不想做的事情?

      周芷若,你野心勃勃,自己努力便是,为何要逼心爱之人担这天下之责?

      周芷若一边握住赵敏腕脉给她输九阳真气疗伤,一边在心中不断责问自己。她越想越是愧疚,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心中默默想着,若是她能醒来,若是她还愿意,自己便带她回峨眉去,不再理会这些纷争。便是有朝一日,仇敌做了皇帝,找上门来,自己身兼两大绝世神功,难道还护不了她周全吗?

      就这么折腾了数日,好在那朱元璋如周芷若所料,派人向北搜寻,忽略了眼皮子底下的这片小树林,四人躲在山洞中,倒是在乱世之中寻得了一丝宁静。赵敏终于在第四日醒转,却是一句话都不与周芷若说,只拉着丁敏君询问伤亡情况。后者抽泣着告诉她女军伤亡惨重,可能只有不到二十人逃生,却也不知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赵敏听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跨过尸山血海,心被磨得无比坚硬。如今兄长大仇未报,同袍血债未偿,哪怕就剩下一人,她也要东山再起,与那大都城中的皇帝,算算总账。只见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望着山洞顶端小缝中透入的微光,竟是笑了,笑中再也没了丝毫欣喜,反而透着苍凉。

      “不必忧心,我太祖皇帝起兵时,只有一个几十人的小部落。如今,就算只剩下咱们两个,两匹战马,两把马刀,我们也能再次横扫天下。”

      她的这句话让丁敏君眼中重新有了光,却让在场的周芷若和静玄皱起了眉头。她们到底是汉人,从朱元璋手中救了这元廷郡主已是不该,此时听到她的豪言壮语,更是为峨眉的百年夙愿能否达成而担忧不已。

      “赵敏...”

      “周芷若,我不叫赵敏。我叫敏敏特穆尔,是蒙古皇族,成吉思汗之后,与赵宋没有半点关系。赵敏这个名字,是我给自己取的汉名,是初见时,我编来骗你的。”

      赵敏此时对她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冽漠然,既有着玉石般的坚硬,又透着冰雪般的疏离,像一阵寒流扫过山洞,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周芷若呆立了半晌,又劝道:“敏敏,如今,皇帝昏庸。你哥哥,你哥哥又...元廷败亡之势难以挽回。你又何必为这种皇帝,这种朝廷卖命呢?”

      赵敏听后一声冷笑,依旧以背影对之,朗声道:“何必?那赵宋就是什么清明朝廷,圣主明君吗?你峨眉祖上的郭靖,黄蓉,还不是为之而死?怎么,你们汉人的风骨就是风骨,我们蒙古人的气节就不算是气节了吗?”她这话怼的周芷若哑口无言,只是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她已经不是那个闲散郡主赵敏了,她是逐鹿中原的敏敏特穆尔了。

      “赵...绍敏郡主,您这意思,是要不顾我们相救之情,继续愚忠于蒙元了?”静玄打破了僵局,却又招来了另一个铁齿钢牙之人的反唇相讥。“静玄师姐,我家郡主是蒙古人,忠于大元,怎么就成了愚忠?你倒是说说,愚在何处?如果这是愚,那郭大侠和黄女侠效忠于大厦将倾的赵宋,又算什么?”丁敏君这话,静玄无法回答,便只能责问道:“丁师妹,你不要忘了,你是汉人,你背国弃家,投效于异族,怎地还如此理直气壮?”

      丁敏君哼了一声,送了昔日的师姐一个白眼:“静玄,你救了我,鄙人心中感激,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至于什么蒙汉之别,华夷之分,与我这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汉人做了皇帝,就能家家吃饱,人人无忧了?”

      “你!”

      “静玄,多说无益。有些事,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周芷若长叹一声,看着赵敏的背影,终究还是不舍,又轻声道:“敏敏,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但事已至此,我还是希望,希望你安好。你不是一直想回峨眉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带你回峨眉,远离战场,远离中原的一切。”

      “周芷若,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个一心只想与你相守的傻子?”

      赵敏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周芷若,眼神如冰,让后者感觉到了一股彻骨寒意。

      “我,是蒙古人,要为大元收复中原,歼灭叛军。而你,是汉人,放不下驱逐鞑虏的执念。所以,你我注定是有缘无分。”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毫无滞涩,没有半点犹豫。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亡国在即,父兄的血海深仇未报,她怎能耽于私情?效仿祖先建立万世功业,才是她自小就怀揣的志向。哪怕不能力挽狂澜,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死在马背上,因为那才是蒙古人应有的归宿。

      周芷若的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她终是失去了她,再也找不回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赵敏了。不过这一切既是她咎由自取,也是天意难违,两个都怀揣梦想且不愿让步的人,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赵敏和周芷若曾是爱人,但敏敏特穆尔和周芷若,却是命定的对手。

      “回峨眉?终有一天,我会回峨眉的,带着十万铁骑。”

      后来,赵敏带着丁敏君离开了这小小的山洞,往益都赶去,只留下一脸痛楚的周芷若和满脸恐惧的静玄。周芷若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眼泪慢慢滑落,心中已是悲痛欲绝。

      前方的道路曲折婉转,又到了分岔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哪怕交汇,也是难以挽回,不死不休了。

      然而,出乎周芷若意料的是,她们最终殊途同归,而前方的道路,也因为终于交汇而变得光芒万丈,照亮了更多的人。

      马蹄踏过芳草萋萋,落日余晖洒在广袤草原上。一个骑马的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下,被拉了老长,显得既伟大,又孤寂。周芷若勒住了缰绳,看着那身影。她突然不敢上前了,因为眼前之人,被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不再是她熟悉的人,而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但就在这时,那人转过头来,对她暖萌一笑,伸出手来,示意她过来与自己并肩。周芷若催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赵敏以马鞭指向那广袤无垠的草场,引她看向的地方,却不是广袤国土,而是一个又一个的聚落,帐篷组成村落,村落再变成城市,个个都沿河而建,炊烟袅袅,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原来她不是在观赏江山,她是在看自己治下的百姓。曾经荒芜的土地上终于有了人烟。这些人在中原是佃户,终日为地主劳作,名下却无寸土。如今被朝廷的政策吸引,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虽然不比中原气候温和,却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漠北苦寒,但对于在中原抢不到土地的人来说,学会放牧,成为牧民,也是一条活路。汉人也好,蒙人也罢,朕就是要让大元子民遍布每一寸领土,耕种,放牧,经商,生生不息。”

      “所以你觉得,是人珍贵,还是土地更珍贵?”

      “自然是人最珍贵,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让女子也参加科举,做官,经商和从军,会使她们没有时间生儿育女,从而影响国家的丁口增长。”

      赵敏嘴角弯曲,歪头看了看周芷若,笑道:“芷若,你怎么和那帮老头子说得一模一样?你最近不是查看了户部统计的丁口数量吗?是减少了,还是增加了?”周芷若仔细回想了一下,各地的丁口都有大幅增加,尤其是漠北,大量人口涌入,开发土地,掀起了一股被百姓称为闯岭北的浪潮。

      “是增加了。”

      “好,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让户部统计的,各地堕杀女婴的数量?”

      周芷若吃了一惊,看向赵敏,作为女人,她确实注意到了这条独特的记录,并为上面的数字感到心惊。赵敏却还是神色平静,好像早就习惯了。“如果治下的百姓只能通过堕杀女儿来换得自己和儿子的生存,便是为政者的过失。女人都没了,哪来的孩子?那些老头子天天叨叨这些,不过是因为土地和财富都被他们占了。百姓自己都无立足之地,又怎能保得住孩子?丁口多少,与自耕农的数量有关,与医疗条件,与国家的经济状况都有关系,他们为什么单单就抓着女子的地位提高不放?”

      周芷若听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对这些当官的士大夫过于信任,没看出来他们藏在仁义道德下的私心。赵敏这些提高女人地位的措施,短期来看确实是分走了某些男人的利益,但长期来看,女子谋生的手段多了,占民口一半的劳动力得以解放,而且有了谋生之法,更多的母亲们便能养活孩子长大成才,丁口的素质和数量都会得到发展。

      “但不论你怎么施政,这世道永远都是少数人占有大多数的土地和财富。”

      “对,此言极对。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作为皇帝,能做的,第一是维持基本的公平,富者可以田连阡陌,但贫者决不能无立锥之地。第二便是不断扩张,打下更大更肥沃的土地。在中原找不到生路的人,便去漠北,在漠北争不到生路的,就去中东。我大元幅员辽阔,旷古绝今,黎民百姓,只要努力,自会有他们的一番天地。”

      周芷若一面听着,一面也放眼望去,俯瞰着这片广阔地看不到头的土地。她突然意识到,赵敏的志向太过高远,有生之年恐怕难以实现。然而,顺着这个方向努力下去,代代相传,也许真的有一天,在赵敏看不到,她也看不到的一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自在地生活。

      二人正在远眺这广阔领土时,突见一骑奔来,马上的骑士身着黄衣,胸口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正是自远处而来,传递紧急军报的驿官。他旋身下马,将奏报交给怯薛指挥使,后者又呈递给皇帝。赵敏接过用明黄锦缎包裹的信件,撕开火漆封印,看着上面写着的文字,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是钦察那边来的军报吗?”

      “对,你看。”

      赵敏将军报递给周芷若。周芷若接过后一看,共有两封,一封是监军所写的战报。此次的远征军以汉人为主,所以赵敏所派的监军都是蒙古人。信中的内容,措辞,都对带兵的三位汉人将领不利。另外一封来自主帅冼英兰,措辞清楚,毫无遮掩,明明白白地陈述着他们做了什么,才惹得蒙古监军如此恼怒,竟然上书弹劾在外领军的将领。

      “传朕旨意,让镇国将军率武卫亲军接管上都城防。皇城的防务则由你领着怯薛女军接管,左都威卫、诸卫亲军和雇从军的军士全部回营待命,如有抗旨不尊者,斩!”

      “是!陛下!”

      不久前刚刚接替冼英兰成为新的怯薛指挥使的李采莲站起身来,带着圣旨和金牌,纵马疾驰而去。

      “为何要让汉军接管上都防务?”

      “远征军干下这种事,蒙古诸王和宗亲不会放过主将,轻则入宫向我讨要说法,重则,重则兵变。”

      周芷若听后脸色大变,赵敏却处变不惊,一面说着,一面调转马头,向上都城奔去。周芷若打马跟上,身后的怯薛女军们见她们动了,也急忙上马,护卫她们回城,众人策马奔过城外河流,激起水花一片。

      万里之外,钦察汗国境内,都城萨莱已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只留下残垣断壁和哀戚一片。三个将军模样的人骑马进入城中,见得满地焦土,一片哀鸣,顿时都失去了兴趣,勒马停住,脸上不见得胜后的欣喜,反而满是忧虑。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沉入了回忆中,回想着过去的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条绝路上来的。

      “不能让他们把我们拖入冬天,冬天太冷,将士们扛不住。”

      “拔都萨莱乃金帐汗所建,金帐汗乃太祖皇帝之孙,与陛下血脉相连,我们若真的放火烧城,那岂不是,岂不是谋反?”

      “将士争功,争一等是士气,气不可衰。如果灭掉钦察是谋反的话,那我还就谋这个反了!”

      “徐达,闭嘴。”

      冼英兰淡淡的一句话,就让两个陷入激烈争论中的男人安静下来,都极不情愿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此时,三位大将正坐在军帐之中,讨论攻城之事。徐达建议放火烧城,常遇春认为不妥,冼英兰则不置可否。帐内,三人争执不下。帐外,寒风袭来,值守的军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萨莱(今俄罗斯阿斯特拉罕北部),全称是拔都萨莱,是钦察汗国的首都之一。此时冼英兰,常遇春和徐达的三路大军已汇合在萨莱城下,将其团团围住。虽未入冬,但寒霜已洒满钦察草原。冬天的气息传来后,便引起了三位良将的警觉。钦察草原北邻罗荒野(西伯利亚),一向极为寒冷,入冬后更是滴水成冰,此时城外驻扎的元军多是汉人,哪怕装备有棉甲,也万万受不了此等严寒。

      元军已围困萨莱三月之久,针对三大汗国的西征历时也已近三年。元军与钦察军隔着城墙对峙,萨莱城的城墙高大厚实,被冻得坚硬无比,且一个瓮城包着一个瓮城,攻破一层又出现一层,每一层都会让元军丢下无数尸体。且城内兵精粮足,配有先进的防御炮火,元军之前对伊儿和察合台汗国时,所具有的火力优势也荡然无存。最后,论人心向背,钦察与伊儿汗国、察合台汗国不同,在位的札尼别汗从未逼迫境内的蒙古人改变信仰,且精于治国,深得民心,元军想要策反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桥断了?你说桥断了?那衡兰郡主呢?”

      “郡主与麾下女军被围困在河旁的山上,情况十分危急。”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冼英兰要发话定论时,帐篷里突然冲进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兵,银盔金甲,外披黑色斗篷,是个怯薛女将。赵敏派了三千女怯薛随侄女西征,所以一见此人,三个将领都惊地站起身来。

      原来衡兰郡主没有遵守军令留在益兰州,带着三千怯薛一路奔袭,赶到了萨莱城下,被冼英兰发现后,打了她五十军棍,令她戴罪立功,等回大都再由皇帝处置。三个月前,因为补给奇缺,听闻钦察军藏了羊群在河对岸的山地之中,衡兰郡主便自告奋勇,带了三千怯薛和五千武卫女骑,过河前去抢夺。冼英兰派给她的都是元军中一等一的精锐,众女夺桥渡河,一路势如破竹,本来极为顺利。谁知天意难测,过河之后,那铁索桥却突然垮塌。众女被来援救萨莱的三万钦察军团团围住,虽凭着地形优势坚持了一日,人数上却终究差距太大,形势危在旦夕。

      “那群羊就是钦察人的诱饵,我们上当了。如果我们浮水过河救援,定会被埋伏在一旁的敌军袭击,不但救不了郡主,还会损失惨重。”

      “那你的意思是?”

      急得额上一片蒙汗的冼英兰看向双目如炬,死死盯着战阵图的常遇春。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说出了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

      “唯今之计,只能按徐兄弟所说,放火烧城,围魏救赵。”

      此言一出,冼英兰和徐达心中都是一惊。常遇春本来是反对火攻的,但如今为了救未来的天子,也顾不得什么太祖血脉,兄弟之国。三人出帐后,召集全军,调出早就预备下的投石车,向萨莱冲去。火箭纷飞,易燃物与炸弹被投石车投入城中,大火燃起之后,先是引燃了木质的城门,炮楼,然后便再也不受控制,席卷全城。元军则在外面以弓弩手封堵住所有出口,一有军士出城便被射死,如果是百姓,则任其逃脱。

      不出三人所料,对岸的钦察援军一见城内火光冲天,便放过了山上被困的女军,不顾一切地浮水过河。他们大多有亲人故旧在城中,眼见着城内大火,便倾巢而出。而元军却在通往萨莱城的河面附近布置了大量弓弩和火铳手,射杀渡河的钦察军。钦察援军为了渡河,未着甲胄,顿时被射死了大半,尸体漂浮在河中,差点堵塞河道。侥幸上得岸来的,未及整军,便被元军骑兵歼灭。

      连烧三日之后,大火终于熄灭,城外的钦察援军被彻底歼灭,城内的守军也已溃败,昔日繁华的都城变成了一片废墟,死伤无数,惨状异常。三位将军望着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心中隐隐不详。且不论大都那边得了消息,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单说害了这么多无辜性命,他们也是杀伐太重,恐遭天谴。

      “此事,我已上报陛下,如有责罚,我们三个一同承担。”

      冼英兰秀美的眸中映照着废墟,面上却还是一片沉静。常遇春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徐达则睁大眼睛看着周围被烧死的人们,虽是他率先提出火攻,却委实没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但为了救衡兰郡主,便是被论罪处死,三位将领也是无怨无悔。因为对蒙古贵族来说,衡兰郡主死了,皇帝无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宗室中选人成为太子。但对于汉人来说,一旦女皇去世,继位者如果恢复蒙古贵族特权,倒行逆施,大元便是人亡政息,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上都城,蓬莱阁。

      已经入夜,但蓬莱殿中却站满了人。他们大多面带愤慨与悲戚,望着背对他们,站在高处的皇帝。赵敏不用发问,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萨莱城中被烧死的亲族。

      面对此情此景,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想起自己称帝之后,那些姓孛儿只斤的男人对自己的刁难,想起了大都与上都之间爆发的几次大战,血流成河。这些无情的屠杀,最终缔造了今日的她,一个手中沾满同族鲜血的大汗,统治着一个农耕与游牧并行的庞大帝国。

      “大汗,臣想问,冼英兰、常遇春和徐达这三个汉人,烧毁拔都萨莱,烧死了那么多蒙古人,您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处置?连破三国都城,杀敌无数,当赏。”

      “大汗,您到底还是不是我蒙古人的安格尔汗?”

      此言一出,赵敏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发问的辽王,虽是一言不发,眼中的勃然杀意还是吓得满场的蒙古贵族全部跪倒在地。那辽王双膝一软,扑倒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赵敏看着他,念及他多年的效忠,还有当年在战场上放他们兄妹离开的功劳,眼中的锋利和缓了一些。

      其实得知萨莱被烧毁,她心中又何尝不痛。她可是听着金帐汗的故事长大的孩子,没想到今日,手下的将军却将拔都萨莱烧成了一片焦土。赵敏已经不知此事是对是错,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冼常徐三人。她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身为皇帝,本就该是杀伐果断,为了驱除北患,为了边民的安居乐业,牺牲一个萨莱城,算不得什么。但同时,她又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良心不断被谴责,在汉蒙之间徘徊,一个人都快被撕成两半。

      “陛下自然还是蒙古人的大汗。辽王殿下,您可知陛下登基之后,蒙古人的户籍增长了多少?”

      赵敏还未说话,一旁的珠帘后,却走出了一个女子,容貌秀丽绝伦,衬得一身的蓝衣素裙,格外雍容,贵不可言。她的蒙语说得十分流利,甚至还因为赵敏的影响带着大都的乡音。她不忍让赵敏受到这样的责难,决心由自己来为她挡下这次攻击。

      “禀皇后,臣不知。”

      辽王的脸依旧冷硬,他早就不掌军了,对户籍丁口更是一无所知。他被赵敏召到大都住着,做了闲散王爷。皇帝说是不舍得他离开,让他随侍左右,实际上却是怕他和他的子子孙孙,如惠宗当政时一样,在各地做大,鱼肉百姓,威胁朝廷。女皇让汉人进驻漠北,学着蒙古人的样子,放马牧羊,还将各地的断事官,万户之职都交给了汉人。这样的作为,虽然使得漠北不再荒芜,繁荣景象初现,却也让他感到心寒。

      这太祖龙兴之地,如今被汉人占领,不知他泉下有知,会是何感想?

      “截止元祥六年,蒙人总计增加了五十万零五千六百一十户。世祖建立大元时,蒙人总计约四百万户,到惠宗年间,跌至三百万。陛下当政之后,蒙古的丁口数量一直在稳步恢复。”

      “臣愚钝,不知皇后的意思是?”

      “辽王您方才问,陛下还是不是蒙人的安格尔汗。安格尔,在蒙语里是母亲的意思。本宫想问您,一个让蒙古人丁兴旺,让蒙人安居乐业的皇帝,是不是蒙古人的大汗?配不配被称为母亲?”

      辽王陷入了沉思,他很清楚,自大元建立以后,蒙古人全都被划为军户,几度远征之后,死伤惨重,更因为军户入住中原后,还要远赴漠北服军役,大量沦为驱口。所以,大元建立以来,蒙古疆土之大,旷古绝今,蒙古人口却不增反降,普通牧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赵敏登基后,以汉军守北境,蒙人不再全民当兵,只是五丁抽一,独子独女不征,而且汉人移居北境之后,带来了各种先进的技术,极大地改善了漠北的生存环境,这种种的措施,确实都有利于蒙古平民。

      “禀皇后,大汗确实仍是我蒙人的安格尔汗。臣愚昧,出言无状,冒犯大汗天威,臣有罪,请大汗处置!”

      周芷若的话让波澜起伏的情势重新平稳了下来,这些蒙古贵族虽然愤怒,但在铁打的数字面前却也无话可说。辽王率先跪下请罪,几个一字王也跟着下跪,殿中顿时跪了一地的人,都齐声告罪,请大汗处置。

      赵敏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周芷若过来,二人在殿中宝座上坐下。她凝视底下的众人良久,才平心静气地开口:“朕知道,那萨莱城中,都有你们的亲人。但那些人也是朕的亲人,朕的百姓,他们遭难,朕也是心如刀绞。但是,三位将军是奉旨讨伐三个属国,如今,大功已成,若朕将他三人问罪,那以后谁还会为我大元征战四方呢?”

      贵族们都没有答话,静的可怕的朝堂中,蒙古人的不满并未全部平息,暗流正在慢慢涌起。蒙汉之争,自世祖皇帝凭着汉世侯的力量登上宝座,便已开始。今日不是结束,远远不是,只要这游牧与农耕融合的帝国还在,关于权力的争斗便不会停止。

      “都平身吧。”

      殿中的人纷纷站起身来,脸上却依然带着怨气。赵敏瞧着他们神色,又道:“功过自在人心。举世无双的功绩是真,放火烧城的罪过也是真。一切都等他们三个班师回朝,再行论处!”

      “大汗!”

      “怎么?你难道要朕现在就定他们个死罪,把三十万大军逼反不成?”

      “臣不敢!臣该死!”

      王爷们又是跪倒了一片告罪,但宝座上的皇帝却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说辞,罚了他们几年俸禄后便让他们全部退下,归府反省。看着他们悻悻离去,脸上还带着不甘,赵敏握住宝座把手的手都是青筋暴起,被周芷若的手覆上,才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我换了城防守军,只怕他们要逼宫。”

      看到她冷峻的神色,周芷若才意识到此事凶险至极,她握紧赵敏的手,低声道:“哪怕他们想调动上都的蒙军,怕也是不能的。”赵敏哼了一声道:“我大元与钦察汗国同气连枝,萨莱城中的人也与上都的蒙古人血脉相连。若不是昨日,安代去的及时,左都威卫还真是不好压制。”

      “事已至此,只能协助钦察重建萨莱,尽量挽回了。”

      周芷若只是握着赵敏的手,并没有为冼英兰等三人求情。因为她很清楚,这三个人不仅与赵敏,与她私交甚厚,更是大元依仗的镇国柱石,不需自己多言,赵敏自会保他们周全,但若是自己出言相劝,便很有可能引起赵敏的警觉与不满。她是她的皇后,只能与她一体同心,身为汉人,更要避嫌,不能偏袒汉人将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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