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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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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姜六航连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眼睫一眨不敢眨,透过草丛的缝隙,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狂怒身影。
师父的脚,就停在她眼前,溅起的灰尘扑面而来。
草丛被她滚入带起的摇摆还未停止,“簌簌”声仿佛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好在师父似乎已被滔天怒意冲毁了理智,对周遭异响毫无所觉。那含着血丝的眼只是从她的藏身处一扫而过,下一瞬,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纵身扑向院墙另一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宇之后。
姜六航绷紧的身子这才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是心底深处翻涌的酸涩。
师父对她,竟是如此深切地痛恨,恨到连基本的警惕都丧失了。
确认师父进了另一间房,暂时不会出来,姜六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挪回窗下。
屋内,从庸叔叔气鼓鼓地哼了几声,弯腰捡起木棍,又泄愤似的狠狠砸进药盆,溅起几点浑浊的药汁。
眼前是从庸叔叔熟悉的面容,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鲜亮的红衣格外惹眼,和记忆中那个无限溺爱她的人重叠。
姜六航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的香囊,指尖触到那两颗圆润的药丸。
增气丹、回春丹、龙影面具,都是她不问自取。
拿回春丹,是恐怕爹娘重伤。龙影面具,是要躲避追兵。
那时,她甚至来不及给从庸叔叔留下一封信,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杨承在攻打玉灵县,数百里之外的爹娘,危在旦夕。
方三不过是在她之后,拿走了最后一颗回春丹。
“从庸叔叔……”呼唤卡在喉咙里,她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
姜六航只犹豫一瞬就下了决断,从袖子里抽出手。
此时归还丹药,恐引出其它事端。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姜六航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身,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退开。
她在院子里捡起一颗石头,掏出怀中那封只写了一行字的信,扯了一根草,把信绑在石头上。
准备好后,潜行至师父所在的屋外。
“滋滋滋——”里面传出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姜六航屏息,从门边探出半只眼。
师父背对着门,脊背挺直,正全神贯注地打磨着破山剑,寒光在剑刃上流淌。
就是此刻!
姜六航手腕一抖,石头挟着风声直射向里面人的后心。
同时,她足尖发力,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攀上高墙。
“谁!”黄超暴喝。
同时,石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侧身避过石头的瞬间已抄剑在手,疾风般冲出房门。
抢出门外,院子里没人,他纵身跃到围墙上,转头四顾,巷子里空空荡荡,也不见人影。
他脸色铁青地跳下,大步返回屋内,目光落在滚落的石头上。
弯腰,拾起,粗暴地扯断绑着的草,展开信纸。
一行字迹撞入眼帘:师父,徒儿在通州断云隘恭候。
是她!
劣徒!
黄超瞳孔骤然收缩,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得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从左往右的顽皮写法。
一股狂怒升起,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怎么了?”孙从庸听到动静,跑过来问。
“闯进来一个贼人。”黄超没转身,背对着他道。
“人呢?”
“跑得太快,没捉住。”
“你手上拿着什么?可是贼人落下的东西?”
黄超把信纸攥入掌心,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竭力压下翻腾的气血,转过身,做出平常的样子,把另一只手上的石头递过去:“贼人扔过来的,虚张声势罢了。”
孙从庸接过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又狐疑地看看空荡的院子:“扔块石头?打草惊蛇?这贼人莫不是个傻子?”
黄超紧抿着唇,牙关紧咬,没有应声。
孙从庸撇撇嘴,随手把石头扔在墙角,嘟囔着“莫名其妙”,转身欲回屋继续捣他的药。
“从庸,”黄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此间事已了。我与人有约,在通州比剑,这就动身。”
“哦?”孙从庸脚步一顿,有些意外,但江湖人本就随性,于是应道,“行,你去吧。我还得蹲几天,非得把方三抓住不可!”
“这回真能成?”黄超皱眉,语气带着不信。
“能!”孙从庸梗着脖子,“我请了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他插翅难飞!”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黄超毫不留情地揭穿。
孙从庸被噎住,恼羞成怒:“哼!他被我捉住是福气,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黄超不解。
“你觉得,增气丹,他吃下没有?”孙从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黄超不假思索:“吃了。”
那样的神药,哪个武者能忍住?
那本是从庸为逆徒准备的,他还记得,丹药被盗走后,从庸暴跳如雷的模样。
“哈哈哈!”孙从庸快意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寂的荒园里回荡,“那他就是在等死!”
黄超茫然:“等死?”
增气丹吃了会死?从庸不是准备制好了给劣徒吃的吗?
“是药三分毒,增气丹何等霸道?服下三天之内,必须连服六副我特制的汤药疏导药毒,否则,哼哼……”孙从庸顿了顿,脸上透出阴狠。
黄超不觉紧张,追问道:“否则怎样?”
“毒性郁积经脉,日积月累,数年之内,必死无疑!”
黄超倒抽一口冷气。
“我来算算……”孙从庸扳着指头,如同在计算猎物的死期,“若他到手就吃了,最迟明年四月,必死无疑。说不定更早,第一次提前发作就熬不过去自尽了。”
黄超:“自尽?”
“增气丹毒性发作之时,如万蚁噬心,刀斧加身,常人不能忍。吃下增气丹的第四天,毒性便会初次反噬,之后每半年发作一次。这时性情坚毅之人,忍忍还能过去,但到后来,毒性积累到极点,发作开始提前,五个月、三个月、一个月发作一次,那时的疼痛,不啻于遭受地狱十八道酷刑,我不信方三能忍过去。”
黄超听得身上寒气直冒,问:“既然这样疼,他肯定早就看了大夫,就治不好吗?”
“治不了!”孙从庸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炫耀,“而且,天下除了我,没人能诊出他的病因,只以为体内气流郁结,经脉不畅导致。他到死都不会知道,是吃了增气丹的缘故!”
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黄超忍不住劝说:“方三在江湖中素来有‘侠盗’的名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也是可怜,你想想办法……”
孙从庸不耐烦地摆手打断:“迟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神仙难救!我最多能让他死前少受点零碎折磨。”
他说着焦急起来:“就在这十来天,药毒该第一次提前发作了,我得快点抓住他。别等他稀里糊涂死了,我的宝贝也下落不明。只有十来天了,这次不抓住他,我的宝贝就回不来了。”
看他实在着急,黄超道:“方三也是条汉子,应该不会自尽,到明年四月,还有好几个月。”
孙从庸烦躁地道:“你不知道,他就是忍得下也不行,身子受不住。从第一次提前发作,每一次都是一道阎门关,撑不到明年。”
黄超哑然。
——
另一边,姜六航飞快地跑出巷子,见后面没人追来,这才慢下速度。
999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道:“姜衡?”
“嗯。”姜六航夸道,“不错嘛,猜到了。”
“统又不傻!”999很是不满宿主的小瞧,抱怨了一句,又问道,“不过……宿主,你既然不想认,躲着他们不就好了?干嘛非得冒险把你师父引开?还有,为什么只引开你师父,不管鬼手神医?”
姜六航没有回答,只不动声色地闪身,藏到路边一堵半塌的土墙后。
999:“宿主?又怎么了?”
姜六航:“等着。”
蹄声嘚嘚,一匹骏马冲出小巷,马背上正是黄超。他脸色沉凝,目光如电扫过街道,旋即一夹马腹,朝着城门而去。
姜六航跟在后面。
所幸街上有行人,马跑得不快,姜六航跟得很轻松。
马出了城,往通州方向而去。
姜六航止步,目送师父走远,这才朝着城墙走去。
她感觉到身体里的疼痛逐渐加剧,快要压制不住了。
今天一大早,她就感觉到这次的疼痛来势汹汹,到这会儿已经很明显。和以往比起来,疼痛感要强烈得多。
其实上次就有这样的趋势,她担心剧痛之下伤害自己,于是买了锁链,放在衣柜里,打算下次发作时把自己锁住。
本准备明天闭关,看这情形,可能要提前到今晚了。
路上,999在姜六航脑子里发问:“应该很多人认得赤霄剑客,这五年怎么没人认出姜帅就是赤霄剑客?”
姜六航反问:“你觉得呢?”
999笃定道:“肯定是你偷偷找大夫换脸了!江湖话本里都这么写,易容术!”
姜六航:“……”
——
酉时初(下午五点多钟),姜六航带着两个近卫回到城外的军营,她掀开自己营帐的门帘,脚步却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