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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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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是一座小县城,倚山而建,那山非但矮小,而且光秃秃的,并无胜景。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雨石飞燕。
那是一双岩石雕成的燕子,安置在飞燕亭前。它们比平常燕子略大,平时除了姿态活灵活现,也无甚稀奇之处。但只要一下雨,这双石燕便会被赋予短暂的生命,振翅而飞,在雨中翩翩起舞,直至云收雨住,再重新落回座台,变回原本一动不动的石燕。
这样的奇物,在九州也不算太多,是以但凡从外地来瀛洲的人,若无要事,一定会来到丹阳看看这双神奇的雨石飞燕。
只是无论再如何奇特的事物,看得久了,也难免无趣。六月的暴雨已不间歇地下了四天三夜,下得居民摇头,商家冷清。摆放雨石飞燕的小亭前更是人烟稀少。只因大雨挡住了外乡客,本地人也没兴致冒着大雨来看这从小看到大的东西。
长街萧索,雨丝如雾。天地间,仿佛只余这一双燕子,不知疲倦地跳着亘古不变的舞蹈。
容与却不讨厌雨天,甚至可以说喜爱。
这一日,大雨仍不肯休歇。容与起身后将窗户推开一线,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生出雨中游览的兴致。
他叫来店里的伙计,吩咐一番后,伙计替他取来避雨的斗笠、蓑衣与木屐。
这副装扮虽然实用,穿上后模样却不大好看,所以一般好风雅爱面子的公子哥儿们,是宁可被淋湿身体也绝不肯穿的。
但锦衣纨扇,玉环束发的容与却毫不在意地换上了这身不太光鲜的雨具。
低压的笠帽遮住他俊秀的轮廓,宽大的蓑衣掩去他劲瘦的身形。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高个儿青年,连眼睛最利的掌柜看见他从楼上下来,也翻个白眼嘟囔起来:“店里什么时候来了这种人?”
容与像是没听见,不疾不徐地走入雨帘中。
连日大雨,这当口要不是有急事,谁也不愿出来淋得一身湿,平日满街的货摊也消失不见。四下空空荡荡,令本来并不算宽敞的街道显出一派绵长清冷的气象。
空气被大雨洗得干净清冽,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后者令容与稍有不快,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所以他继续漫步。不知不觉,他竟穿过小半个丹阳,走到供设雨石飞燕的地方。
容与全神贯注地望着这双不知何人雕凿的奇燕,看似在欣赏赞叹,实际心里转的完全是其他大煞风景的念头。
——五行灵力中,土能生水,但水的力量若不及土,土又反能吸引转化水的力量为己用。雨水集自然之力,比寻常用法术引汇的水灵气高上许多,这材质普通的小小石燕却依然能化用雨水之力驱动自身。看来这对石燕的创作者所施下的法术不可小窥,单看这燕子,便可知此人修为定然不俗。不知是否附近人氏,若能将他召为己用,自己也可免去奔劳,专心将精力放到其他事上……
容与目光闪烁,想到后面,却哑然失笑,暗嘲自己实在太心急。若雨石飞燕只是高人一时兴起游戏之作,自己却将注意力放到这上面,到头只怕白白浪费时间。
他又静伫片刻,方待离开,却注意到远处一抹红衣,为这灰蒙天地平添几分亮色。
容与目力极佳,略一留意,透过雨幕遥遥看清来人那英挺俊气中犹带几分青涩的面容,不觉微讶:“还真是有缘,居然又在这里遇见了。”
但他并无意攀谈,微微一笑,转身待要回去。却在这时,却听到一记凄厉的尖叫将漫天静谧撕得粉碎。
变故陡生。
飞燕亭后是大片的民居,朱门列倚,高墙连绵,一望即知是大户人家的住所。方才那声惨叫,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容与目光一闪,转身往声源处奔去。疾奔中感觉身后有人接近,分神一看,果然是那红衣少年。
他身法本就迅捷无匹,但那少年缀在他身后数尺处,竟是一刻也未放松。容与看罢不动声色,继续奔走,心中却暗暗奇怪,四象宫的人怎会来到此处?
那红衣少年自然是孟陵光。他奉师命下山送信,被大雨阻了几日后甚不耐烦,仗着雨天人少,也不怕惊世骇俗,使出轻功,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赶了上百里路。不想堪堪来到城中,便遇上变故。
他性子虽有些冷淡,行侠仗义之事却未少做。当下听见惨叫,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奔跑至前方,注意到前面的蓑衣人,孟陵光心头亦是一惊。那人身形飘忽,疾如利箭。他自忖连师父也未必能达到如此境地,四象宫中,只怕唯有长老以上的人物才有如此身手。
想到师父前先叮嘱的话,他心中升起一股警惕之意,遂将那两分争强逞能、追上去一较高下的好胜之心打灭了。
这些心思说来罗嗦,实际不过心头转瞬的功夫。二人各怀心思,片刻便来到民居中,毫不迟疑地拐进一条巷子,在最深处的那道大门前停了下来。
方才那声惨叫便是从这里发出,然而此际门户紧闭,寂静无声,看上去再寻常不过。
但两人都自信绝不会听错。
孟陵光毕竟没有太多经验,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一探究竟,忽听那蓑衣人对他说道:“在下容与,元洲烂柯人氏。适才听到此处有异动,故前来查看。不知兄台是否也为同一件事而来?”
他自报家门,言语恳切,孟陵光听后果然打消了一半顾虑:“正是,在下四象宫门下弟子孟陵光。早听闻元洲烂柯不但多仙缘,修道者亦多,难怪容公子身手不凡。”
容与谦逊几句,说道:“此处府邸偌大,原本分头探查最省事,但深浅不明,依小弟愚见,不如我与孟少侠一同进退。”
“我也正有此意。”
达成共识,二人越墙而入。孟陵光足尖在墙上一点,翻入内墙。留意到容与并无借力,轻飘飘便凭空拔高身形,便知他修为果然远胜于己。不由又惊又羡,心道师父果然没有说错,世间高人何其之多。可笑我还颇为自许,为了一点小事便荒废光阴,真是坐井观天!
这些心思只是一晃而过,孟陵光便将全副心神放在注意周遭事物上。
只见院中花木抚疏,亭阁错落,曲廊环绕,藻井纹饰,雀替凿花,果然一派富贵人家的气派,但却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也有可能是丫鬟仆役们都趁雨天躲懒去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孟陵光随即将之否定。虽然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最大的可能还是——
“孟少侠小心了,此地看来寻常,实则可能暗藏危机。”容与沉声说道。
二人心思一致,行动间更是谨慎。小心翼翼来到后院,仍未找到线索,孟陵光不觉有些心焦。这时,却忽然听到一线微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两位大侠……是来救我们的么?”
话音未落,容与已如箭羽一般射出,转至说话之人面前。这人藏在假山洞石之内,正瑟瑟发抖,其中有一半是被容与的身法吓到的。
孟陵光见容与又占先机,愈发坚定了回去勤修苦练的决心。他走到那人面前将他打量一番,见他粗衣乱发,本当他是个下人,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直至看见他的粉边官靴,才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这里的主人?发生何事,以致你要改装出逃?”
见他仍在发抖,容与说道:“阁下放心,我等并无恶意。若有为难之处,不妨一说,也许我等可施以援手。”
许是被他语气中的温和沉着打动,那人终于抖抖索索开了口:“大、大侠明鉴,我姓陈,是这里的大少爷。十几天前半夜忽然来了几个强人,说要借用我们的房子。他们口里说借,手段却强横得很,我父亲一句话未说,便被他们捉住。他们用父亲的性命来要挟我,要我不许走漏了风声,对外装作一切如常。在他们留下的期间,照他们的要求供应他们需要的东西。我、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说至此处,他似是又想起了那日的情形,齿关竟因寒颤而相碰,格格作响。容与听罢却抬起压低的斗笠,直视于他:“既然府中由你掌控,加之令尊性命仍在那伙人手上,那方才为何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