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之夏》緑淚

3、水色

　　“那个，你过来。” 老师话音刚落，左边伸出一张4开大小的素描纸。是郁沛。 “用这个画。”

　　池聿道谢后双手接过。

　　“你先练习排线，等一下我检查了再说。” “好的。”

　　一袭黑裙又转身走向旁边两人， “你们今天学立体临摹，先临摹这个，不会的再叫我。”又依次循环。

　　池聿大致听清她对郁沛的赞赏， “很好！型把握得很到位，明暗交界处理得也不错，这里的细节再精细一点就更好。” 对着纸上排线剩下的空白处发呆，为什么还是离他那么远。

　　“你排线还行，没有明显错误，先学这个平面吧。”不知什么时候声音从身后出现。

　　她将纸上的印记擦除，还是避免不了留下的浅灰色印痕，被使用过的白纸是无法变回原样的，但她不在意。

　　经过几次平面临摹，徐清决定让她和另外两人同步。一节课很快过去，下午最后一节课意味着吃饭，画室人走得只剩三三两两。

　　池聿害怕自己基础不牢，想着多画几次，没注意只剩下和郁沛两个人。
　　“你要去吃饭吗?”

　　清脆一声阻断了池聿身边的空气， “啪” ，没留神铅笔掉落在地，断了。

　　不知道要先处理哪一个问题，断掉的铅笔已被对面的郁沛拾起。

　　“你没有带刀吧，我帮你削。”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我吓到你了铅笔才断掉的，而且笔不是你这样削的，我教你。”

　　于是池聿看着少年与身后粉紫色的晚霞重叠在一个平面，像梦。好不真实。

　　郁沛削得确实和她不一样，本就只有四分之三的铅笔还剩下三分之二，前端露出长尖。

　　“这样就好啦，以后记得就这样削。”转动的铅笔在余晖下透过光晕，重新回到池聿手上。

　　“先去吃饭了，一起吗？” 池聿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但此刻郁沛确实两次邀请她“共进晚餐”。

　　她转移视线，郁沛的画纸完全将面前的石膏像复刻下来，连阴影角度都相差无几，又回到自己临摹的线条，二次与三次的世界，冲击太过强烈。

　　“我再画一会儿，你快去吃吧！”

　　“那我就先走了哦，需要我帮你带点吃的吗？”

　　“谢谢你，不用啦。”池聿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何况对象是郁沛，就像将破碎的自己全然暴露。

　　画室在顶楼，视野开阔。池聿回头，郁沛的背影消失在云里。

　　空荡的教室，余光抚着池聿，远离热闹嘈杂的人群，没有充斥耳朵的辱骂，只留下沙沙作画声。这是池聿从未体会过的静谧。

　　素描本翻了三四页，教室里的人也回来得差不多了，都又开始挡在画架后做自己的事。

　　上课铃急匆匆地响，郁沛还没有回来，池聿虽然奇怪，但也只当他去得比较晚加上吃饭慢。

　　刚准备和老师说一声，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鸡腿另一个装着烧麦出现在眼前， “不知道什么东西合你口味，食堂只剩这两种了我就都买了。” 许是刚刚跑上楼，大口喘着新鲜空气。

　　池聿迟迟没接过，她没有这样的立场。

　　郁沛正色看她， “你要是不想吃就扔了，总之给你了。”

　　“谢谢，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吧。”

　　“没关系，随你。”郁沛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

　　结束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学生稀稀拉拉地离开，教室只剩下池聿，郁沛和坐在旁边另外一个班的女生， “外面好像下雨了。”

　　以为是郁沛没有带伞，结果他注意到女生没有伞，把自己的借给她。 “池聿，你有伞吧。我先走了。”

　　池聿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是！雨下大了，他都没有伞，先走？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和女生告别后池聿抱着东西去追郁沛，不是他究竟怎么想的啊？脑子里不断出现这样的疑惑。

　　终于看到高挑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郁——沛——”初夏的阵雨伴随着雷声，撑着伞，池聿却以为雨点全砸到她身上，快要被压垮。好在她追到了没走太远的郁沛， “一起回去吧。”

　　这一次，换她给他撑伞。

　　白校服被浸湿大半，如蝉翼半透明，在路灯下散发微光，郁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池聿没有吃他给的东西，他想是不是过界了，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让池聿感到困扰。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妈妈教他的，也是他一直奉行的准则。

　　但妈妈没有告诉他不要给干涸的土壤浇灌太多水，池聿就要溺死了。

　　二零一零年夏天，池聿可能透支了一半的运气考上三中，得到了短暂的认可后又评价道离家太远。开学那天暑气从地底蒸出，胡珀忙着上班，池嘉伟在外面给人修电视，外婆把池聿送到校门口，还好行李不算多，她不太清楚流程，把被子提到三班教室门口，才发现大多数人都放好东西从宿舍回来了，林淼淼刚好到教室门口， “池聿！太好了！我们又是同班同学！你才到学校吗，先去宿舍吧。”

　　“嗯，好。” ，又嘴角上扬一下算是表达她的高兴。

　　林淼淼一边朝她挥手一边跳跃， “你快去快回，我给你占座位，回来做我同桌！”

　　“好——哈哈哈”，这次是真的没能忍住，池聿笑出了声。

　　结果刚走出教学楼就感受到细小雨滴，阵雨总是来得没有预料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分明毫无遮挡，但雨势逐渐增大没有要示弱的意思，池聿背上背着，手中提着抱着，想要奔跑根本没有机会，只能勉强加快步伐。

　　一片黑色笼罩她头顶那片天色，自己是晕了吗？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脆的少年音将她从梦中唤醒， “同学，你去哪一栋？”

　　“啊，竹苑。” “谢谢你。”

　　盯着白色匡威在石砖上勾连的水珠走了一路，一直到最后她才匆匆抬头，捕捉到那双看万物都温柔似水的眼睛。池聿毫无防备地融化了。

　　从宿舍出来雨却结束，阳光像什么都没有经历一样继续普照大地。

　　回到已经坐满人的教室，林淼淼开始发挥她自来熟的特长，询问周围一圈人的名字。左前方的人回过头，在林淼淼提问后明亮的眸子弯成月亮，又带有一丝疏离， “你好，我叫郁沛。”

　　就是这天，一缕阳光从狭隘缝隙透入池聿这片被树荫遮罩的青苔地。这大概是她被透支掉的另一半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