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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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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英雄一般,少年人被期待与敬仰推去了王的近旁。
像是天神下凡,人民的狂热潮水般淹没金红色长阶。
“我的陛下啊,你又为何满目愁思?”
英雄身披霞光,衣衫不整。
日落的老者并未抬眸:“少年人,你又因何踏上旅途?”
他们久久凝望彼此,少年和王缄默不语。
青年匆匆赶来,带着肩头如山般沉重的疲倦。
他神色慌张,冲着少年大声喊道——
“不可向前!”
英雄是从远方匆匆赶来的旋风。
裹挟着碎光与日月,又要去到新的地方。
被称作王的长者向英雄低头。
他哀求道:
“请成为这罪恶废墟的新王吧。”
少年没有应答。
只是看见那陌生青年向着他伸手,表情慌乱又悲伤。
他不知如何应答。
只是骤然从梦中惊醒,身体却不为所动。
他假装自己依旧深陷睡眠,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不被周遭氛围干扰。
心跳平稳,呼吸缓慢。
这是一间并不算大的教室,极强烈的阳光扯开窗帘把整个房间照亮。
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板书。
并不好看的字迹像是迷宫的墙壁一样填满视网膜。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的指尖到袖口都是雪白,锃光瓦亮的头顶上似乎有一层彩虹般的光晕。
万里无云,树影婆娑。
2039年五月二十三日。
周一,上午十点三十分。
数学课。
从梦中醒来,脑子里还一片空荡荡。
少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侧过头去盯着窗外晃人眼的烈阳。
天气真好。
“喂,老宁,醒醒,华哥来了。”
前桌压低声音,无比焦急,一下又一下拍打他的文具袋。
空荡荡的布袋子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
课桌上摆着只写了姓名的作业本,【宁坎】两个字端端正正,就悬在最上方。
虽然写的一手好字,但只要一翻开宁坎的作业,就能发现里面满当当全是胡言乱语——他能把空位写满,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
“哥们儿,要死啦你快点,嘿——”
这前桌哥们也许是看见老师就要走到眼前,心急如焚。
他是义气了,但旁边冷淡的女生也看不下去了,用手里的中性笔猛地戳了一下这哥们小臂。
宁坎努力回忆了一下他们两个姓甚名谁,以前和自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想不起来。
以前应该说过几句话,但交情并不深。大概只是普通同学?才睡醒的他并不能分辨。
说到底,自己来学校也只是混吃等死。和这些所谓的同学,只能说不熟。
学校里对他似乎总有些奇怪的传闻。
不怎么好好待在教室里就是有这种麻烦。
上周的他是个得了睡美人症的可怜人,前天他是个大脑先天发育不良的笨蛋。
也许明天又会变成泰国来的人妖,看上了学校里某个帅哥。谁知道呢。
那些几乎说得上虚伪的关系,有或者没有都无法在宁坎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只是感觉这种日子很无聊。
想找点乐子。
想出去玩,但懒得动。
就像是新生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原始的欲望。
又饿又困,不如继续睡吧?
他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外面的一切,专心做一个麻木的巨婴。
“起来!”
一卷数学试卷和宁坎的后脑勺来了个火星撞地球,巨响让整个教室的人都打起了精神。
并不痛,但声音很大,震得宁坎顿感耳膜刺痛眼冒金星,像是被按下去的不倒翁一样弹坐起来。
“……”
“……”
屏住呼吸,向着右后方四十五度角抬头,与并不年轻也不貌美的数学老师四目相对。
“老师,您怎么了。”
男人歪着嘴笑,瞳孔似乎变成了饼状分析图,里面带着三分冷漠三分漠不关心和四分讥笑,像是个冷酷的哑巴总裁。
“睡得好吗。”中年人努力保持着自己的体面。
原来不是哑巴啊。
“不是很好。”宁坎如实回答,态度恳切。
就像是便秘的人蹲了半个小时总算要释放,却被谁拿着棍子捅回去。宁坎现在很是不爽。
但要是就这么大吵大闹发脾气,也太蠢了。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退一万步讲,一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天天上课睡大觉不把人丢垃圾桶里打包回收已经算得上好脾气了。
面容沧桑的数学老师抱胸看着他,似乎等待这个小子接下来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吓。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一处符合学校规章制度——宁坎自我感觉良好,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表情和语气同样浮夸:“哎呀您看这个,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误同学们宝贵的学习时间呢,这多不好意思。”
“别因为你年龄小就蹉跎光阴。”
“是……抱歉,”宁坎做出一副哀痛又后悔的样子,就像是真的一样。“在我身上耽误了一分钟,全班四十六个人,一共就浪费了四十六分钟,加起来比一节课都多。”
于是宁坎心里琢磨了一下,陪着笑脸:“华哥——啊不,石老师。老师您别气,是学生不懂事。”
一大一小两个发量稀少的男人对视着。
沉默良久,老师兴许是有些累了。
于是他指着门外。
“你给我出去。”
宁坎欣然回答:“得嘞!”
看他那副欢快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得了夸奖而不是惩罚。
今天晴空万里。
无论是谁来了,都要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
“真是好天气。”
尽管烈阳刺目,空气焦灼,宁坎依旧愉悦。轻快的步伐带动微风,他坚信这是自由的奖赏。
虽然对不起老师,但教室里的空气实在是过于沉闷,日复一日的课业很容易让人在压抑中变态。
“这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所必要的牺牲,”宁坎猫着腰紧贴墙边,像是个小毛贼一样避开监控,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开心免得未来留遗憾。”
随便找了个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借口,对着空气自白。
天气真好啊。
抬头,接着深呼吸。
随手把书包抛过围墙,宁坎踩着垃圾桶的边缘,单手攀过墙头。
身形轻巧动作流畅麻利,正如他过往的每一次逃离。
从完全暴露在烈阳下的操场脱离,浓郁的树影一时间让人呼吸停滞。
墙后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大片花花绿绿的东西在墙上肆意生长——全长约莫百米的涂鸦墙,在藤蔓和青苔的环绕中沉眠。
平心而论,宁坎最初是相当欣赏敢于在墙上涂鸦的人的。
对他而言,这意味着风险和突破。
以及某种他渴望却没有胆量尝试的反抗。
那些画千奇百怪,色彩浓烈,让人看不太明白具体想要表达什么,确很漂亮。
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感动和平静在心里的共鸣。
之后有一天,画画的人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人像是一阵风,带着雷雨匆匆而来,又拉着阳光匆匆离开。
到最后,只剩下满目污垢。
有的时候宁坎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在这附近拉一条横幅,然后多注册几个社交平台的小号装作旅游打卡推荐,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搬张椅子拿壶茶,然后坐在这里优哉游哉等着收门票。
多少钱合适呢。
十五元吧,不痛也不痒。
宁坎记得,当时他和一个很酷的女生聊了会儿,那个穿着短袖和牛仔裤的姑娘说自己用的喷漆打折后一罐才十五元。
宁坎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闭目祈祷,好像是一个向神明的塑像虔诚祷告的真正信徒。
手在刚才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双手合十的刹那传来了有些微弱的疼痛——围墙上撒了一圈碎玻璃,宁坎翻墙前忘了戴上手套。
等再睁开眼,宁坎发现本应落在地上的书包不见踪影。
快速扫描周围环境,只地上有类似重物拖动的痕迹。
从那些深浅不一的线条中,能隐约看到这东西原本的形状。
比书包更大的,粗糙又沉重的,不规则且偏硬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才能把水泥地磨花。
在片刻的犹豫后,宁坎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损失:“书包两百三……水杯、充电宝、充电线、两个吧唧和全新的笔记本,都是挑的便宜货加起来不到六百,正好换新的。”
往自己后腰摸了一把,前两周买的小刀还和钥匙串挂在那里。
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职工,或者准备收租的闲老头——谁家小年轻会在腰上挂这么大串钥匙?啃老的房二代?
好像自己也差不多了。
为了保护住自己帅气小年轻的尊严,宁坎蹲在墙角,随手挑了块大小合适的碎砖块,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石子放在包里。
手还是在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烧灼的感觉。
然而这种体验并不算陌生——和烈日下聆听两小时校领导的废话比起来,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凉爽的。
猫着腰屏住呼吸,他眼睛死死盯住那些划痕。
被指引着向并不是很熟的小巷子里走去,宁坎似乎隐约中听见交谈声。
凭借着极好的听力,他能分辨出这对话出自于两个不同的成年人。
位置大约距离自己六米远,隔着墙。
性别和具体的年龄听不出来,但其中一方声音低沉到可怖——有点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嗓音,更像是什么东西摩擦震动时的动静。
他们似乎是在对骂,情绪相当激动,交谈下隐约藏着□□碰撞声。
宁坎咂嘴,感慨这无比激烈的声响。
要放在以前,宁坎也许会摸到更方便看戏的地方观察局势,接着见义勇为谁落了下风就帮谁。
但很可惜的是,现在他并没有那个当少侠的心情。
做好事也是要讲究基本法则的,他不清楚事情全貌也不认识冲突中心的某人——抛开这些不谈,要是对方还有帮手在旁边候着,自己到时候是进太平间还是ICU那都是个未知数——总而言之,好人没好报,看戏就好。
他大脑运转飞快,只是半秒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看戏,别管。”
宁坎心里想着,已经往后大退好几步。
丢失的书包早就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干什么都没有看热闹令人兴奋。
伸长脖子,四处打量,在记忆里搜寻自己来时的路线,方便被发现后快速逃跑。
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风吹树叶的窸窣。
依旧和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于是宁坎清楚,此刻的寂静并不合理。
好奇心占据了一切,他想要在靠近一些去看。
宁坎莫名有些害怕。
鬼使神差,心里升起了一种冲动。
靠近些、再靠近一点——
去亲眼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为了自己,去确认一下吧?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下课铃声。
《梦中的婚礼》。
动人曲调从年久失修的喇叭里传出,伴随着电流声和广播员喝水的声音。
随着电波被传达到耳膜,方才那种奇异的感觉也一点点散去。
宁坎猫着腰向更黑的地方试探,但什么也没有了。
他颇觉无趣,拍拍裤腿的灰打算起身买瓶汽水。
在起身的一瞬,突然眼前一黑。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