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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献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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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静憩阁,太子和皇后大吵了一架,引得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素日里太子在皇后跟前甚至说话都不敢大声,此番竟闹出如此大动静,也不知是何缘故。只传闻当时太子是哭着跑出来的,脸颊上还有只泛红的掌印,静憩阁内经书散落一地。
这件事发生两天后,太子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肯出门,直到有个小宫女递了张字条给他。上头写着:御花园假山后不见不散。没有落款,但在纸条下方画了只小狗的简笔画,小太子立刻心领神会,屏退了贴身侍女,偷偷溜出了长秋殿。
小太监顾影依旧是提了个食盒,半边身子隐在假山中,正望着千鲤池想着心事,感到身后有人靠近,回过头,见是小太子,便展颜一笑:“太子殿下。”
“小顾子,你来了。”小太子很自然地打开食盒,仰首喝了一大口道:“好喝!真好喝!”
顾影笑笑,继续看着池水不语。
小太子见她暗自神伤,心中也感慨万千:“小顾子,你怎么了,可是因我没把你调来身边不开心了?”
“太子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身份卑微幸得殿下抬爱,是奴才的福分。可若是因为奴才,让殿下与皇后娘娘的母子之情生了嫌隙,奴才还有何颜面伺候殿下?奴才哪里配去长秋殿?”
“小顾子,我是太子,我说你配,你就配!”小太子恨恨道,“你说母后是什么意思?我堂堂一个太子,连一个宫人也要不过来?岂不让人笑话?不仅如此还训了我一通,什么太子当修身立德,不可与心术不正之徒为伍,真是个老古板!”
心术不正之人!顾影心中一楞,白净的小脸瞬间晦暗无光,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显得忧伤满面,了无生趣。自己在卫枕心中是如此这般不堪。
“小顾子!小顾子?发什么呆啊?”小太子见她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刚刚动怒吓到了顾影。
顾影很快回过神来,劝慰道:“娘娘也是为了殿下,殿下切莫记恨娘娘。都是奴才的错,若不是因为奴才,殿下也不会被娘娘训责。”
小太子哼了一声,显然不会因为顾影的话就消气,这口气他怎么也吞不下去,皇后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便越想去做,皇后越不喜欢的人,他便越要留在身边。可这都是气话,自己这小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真想违背皇后的命令,把小顾子弄到自己身边来,的确是个难题。
“殿下,其实把奴才调去您跟前伺候,也并非皇后娘娘这一条路子。”
“哦?你还有别的法子?”
“敢问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人是何人?”
“父王?是父王!”
“殿下聪颖!殿下,只要在明日皇上考究你功课学问之时,将这几句背出即可。”顾影又将一张纸条置于太子手中:“皇上不但会夸奖殿下平日学业用功,还会嘉奖殿下,届时殿下向皇上讨要一个奴才又有何难?”
顾影胸有成竹,在他耳侧窃窃私语了几句。小太子听后浮现出笑容来,昂首阔步回长秋殿去了。
翌日。
出发去养心殿前,小太子如常先去了主殿向皇后请安。
“娘娘已经等殿下很久了,快去吧。”幽兰姑姑在前头引着太子,语调柔婉慈爱。
小太子点头,心中忐忑,自上次静憩阁争吵后,母子二人之间便仿佛横膈了曾看不见的膜。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皇儿还在怨我?”卫枕轻叹一声,温言道:“竟连声母后都不愿唤本宫,如此生分?”
“我……母后多心了,儿臣怎敢对母后有怨言。”太子不敢直视卫枕的眼睛,又行了一礼。
卫枕没有立即让他起身,而是缓缓打开身侧的香炉盖,浅浅拨弄了几下炉灰。盖好香炉后,她声音儒雅而温和:“皇儿仁孝,我心甚慰。我听说皇帝今日召了诸位皇子于养心殿畅议为君治国之道,皇儿可有所准备。”
按大庸的惯例,每年除夕前会有皇帝亲自对众皇子当年的课业学问进行考查。小太子虽年岁最长,奈何从小文不成武不就,就算是卫枕亲自督学,也无半点长进,每每考课都会惹得龙颜大怒,在做学问方面,向来不得皇上欢心。反倒是董贵妃的三皇子,小小年纪就笃学好古出口成章,颇受皇上看重。
卫枕从小看着小太子长大的,知他学术不精,此番殿考恐怕是又要出丑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小心劝诫:“皇儿,届时你父王问什么你尽所能答便是,不用与旁人作比较,治学非一朝一夕可成,皇儿将殿考当做平日夫子授业仔细学着,其他皇子若是取笑你亦或是你父王训教你,皇儿千万忍耐。”
“母后且宽心,儿臣近日有所长进,对治国之道深有感悟,正欲向父王讨教,此番殿考便是个好时机,定不负母后教诲。”小太子今日看起来甚是稳重。
卫枕听到他的允诺声,心中宽慰,又命幽兰姑姑取了件黑色鎏金祥云大髦亲自披在小太子肩头,目送他出了千秋殿。
“娘娘,今日可是殿考?太子难得如此意气风发。”锡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赞叹不已。
卫枕觉得小太子今日确实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到了养心殿外,小太子在外头等候通传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几位皇弟,排行老三的萧承戾和排行老五的萧承安正伫立一旁。
“长兄,你终于来了。”开口的是三皇子,他一向不服太子,再加上母妃萧氏耳濡目染的影响,更将太子视若皇位之争的劲敌。
“大兄,父皇有令今日以诗赋作考,可谢太傅还未交我诗词歌赋,我作不出来父王定要罚我。大兄,我害怕。”五皇子年仅五六岁,门牙都还没长出来,憋着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让人想笑。
“五弟莫怕,有大兄在定会护着你。”
“兄长还是先顾好自己罢。”三皇子嘴角咧着笑,大步走上石阶。
养心殿内,皇帝高座龙椅,殿前名士云集,却鸦雀无声。靠近龙椅旁只放了一把交椅,上头坐了位垂垂老者,虽是面容苍老饱经风霜,但那双炯炯的双眸下隐藏的是大智大慧。此人便是当朝第一大学士,大庸的文学泰斗,沈墨。
“朕近来政事繁忙,没有时间考核你们的学问,今天特意把沈大学士请来,好好地考核你们一下。”皇帝正言道,又转头问谢太傅:“谢玉,他们学得怎么样?”
“回皇上,众位皇子学问都有长进,今日我们在学孟子。”
“好!很好!孟子之道,就是以仁治国之道。你们定要跟着太傅好生学□□点头,随即向三皇子发问:“承戾,你说说,你学了什么了?说给朕听听。”
三皇子忙恭谨答道:“回父王,太傅所教儿臣皆已背下了。孟子名轲,侍母至孝,笃己甚严,他主张以仁治国,孟子重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皇帝听后面露微笑,连连点头:“还有呢?”
“回父王,儿臣学孟子不过一月有余,所学所思,就只有这些了。”三皇子思忖片刻,有条不紊对答道。
“已经很不错了。”皇帝声音沉稳平缓:“不过皇儿们要记住,不能读死书,要学会触类旁通学以致用,知其表探其里,学问不仅仅要熟读背诵,还要经过自己的思考明辨,方成才学。不过三皇子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学问,实属不易。”
“谢父王夸奖,儿臣定会用心治学。”三皇子面如春风,挑衅地望着身旁的太子。
“太子,你也来说说。”
“回父王,儿臣也已熟背孟子全文。儿臣最喜这句: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句最能说明孟子的仁爱思想,儿臣每每读之,回味无穷。故儿臣作赋一首,请父王、沈大学士、谢太傅指点。”
皇帝原以为一向不学无术的太子定是又会口齿不清、插科打诨,心中并无期待,而此次太子竟一反常态能言善辩,竟然还主动作起诗赋来?这让满殿名士皆为之震惊。
“太子竟欲作赋?好!极好!朕便给太子一炷香的时间,承戾、承安你二人也不妨试试。”
一炷香作首赋!就连治学大家沈墨也闻之色变,更别提小太子了!三皇子已经放弃了做这首诗赋的打算,抬眼去看太子,却发现太子泰然自若,丝毫未有所畏惧,顿时心生诧异。
这太子平日不学无术惯了,连太傅教的诗句都背不出来,竟扬言作诗,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无需一炷香,我心中已成了。”
小太子得意地回视了三皇子一眼,唇角上扬,高声诵道:“不以物喜,不以物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赋千古绝句矣!”
千古绝句!此言一出,养心殿四下哗然。沈墨那是何许人也,大庸第一大学士,天下文人大宗,他何时如此高赞过任何当朝当代的诗句,竞对小太子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