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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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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稀里糊涂上完小学,顺利考上初中。三英子与我同级不同班,她同程远很要好,但不在一个学校。三英子父母是秦剧团的,她喜欢唱歌,跳舞。她说;“我妈让我接她的班,但是他们那个咿咿呀呀学不来,你以后有什么理想?”她问我这些,我真不知道,那时好像才启蒙。
那天,在校门口等三英子,远处一个女孩和她一起走过来,身材修长,穿着红色连衣裙,走近三英子介绍;“她叫王琳,同我们一路回家”女孩摆手打招呼:“你好”我点头细看,长得像越剧里的林黛玉似的,小鼻子小眼极为精致。讲起话嘴角向上翘着。“我才转过来的,”她继续说着,“啊,还可以转学?”我有点惊讶。“可以,要考试,也得认识人”她小声说。“她爸妈是勘测院的,经常出差,住奶奶家,就在菜市旁边的巷子里。”我们一边走,三英子一边说着。“我还有个哥哥,在西河区读高中,寄宿。他想考军校。”王琳环顾着我们。“以后介绍你们认识。”
冬天的时候,我们多数时间乘公交上学,天不亮看到车就追,一天我们三个竟上了一辆单位通勤车,“错了,我们上错车了,不是公交。”王琳拉了拉我的衣角。还好,人家顺路带我们到学校门口。后来讲起来三英子说是我带头上错了车。临近期末考试,王琳出了意外,上体育课练习跳箱,长腿的她被踏板绊了一下,摔了过去,脚裸肿了起来,拍了片子说没事,贴了膏药,需要休息一周。周末,同三英子去王琳奶奶家看她。那是个二进院的房子,半米的台阶,高抬腿爬上去,屋里门口处生着火,十分暖和。屋子不深,靠墙一张老式暗红色雕花八仙桌,旁边两把雕花太师椅,擦得十分光亮。右手一套间,挂着粉红色绣花门帘。奶奶眯着眼睛,脸上堆着笑容,让我们到里间坐。里间有一木色格子玻璃窗户,一束阳光透射进来,明亮许多,王琳穿着内衣坐在窗边的炕上。见我们进来,摆着手说:“哎呀,周一就可以去学校了,快上来,炕上暖和。”炕与窗外的灶台连着,坐上去,屁股热乎乎的。“好些吗?”三英子问,“肿消了,没事啦”王琳拍拍脚。“大夫让活动呢”“这是你要的这几天的笔记,语文是明的,他比我的全。”三英子指着我说。“内容应该差不多。”我补充着。“谢谢你们。”这时,一个高个子男孩托着水杯进来,“喝点水”。“这是我哥,王宇”王琳相互介绍道。王宇戴一圆形暗红眼镜,寸头,穿着蓝色高领毛衣,身材高挑。王宇坐在炕对面的单人床上,同我们聊着天:“以后考哪个高中,读本校挺好的,老师,同学都熟悉,不需要磨合。”他说着,好像同王琳在讲。“嗯嗯,我们也这样想的。”我回应道。两个女孩窃窃私语着,像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其实住校也挺好的。明年就可以住校了,晚上可以上自习。”我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哥,你准备学什么专业?”不一定,本来想上军校,但可能体检不过关,”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学个工科吧,物理啊,天文啊,我爸妈那个地质经常出野外,不喜欢。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还没想过”我笑了笑。这时候三英子转过来说:“哎,周一你陪王琳一起上学吧,”“可以呀”我答应着。
奶奶留我们吃饭,我俩不肯。王宇送我出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找我,出出主意什么的。”“好的”我们答应。
周一提早十分钟去接王琳,一同上学,她好很多。路上多一个说话的伴。
初三,三英子掉队了,班上一男生追她,被老师批评,后来学习掉下来。那个男生是班上的体育委员。高大英俊,校篮球队的,而且弹一手好吉他。他们勉强读完初三,男生特招体育学院,三英子去了部队做了一名文艺兵。后来我们再见是二十年以后。
每年的七月份,都在考验这些升学的孩子们,骄阳似火,窗外一丝风都没有,蝉站在树上拼命的叫着,酷暑是它们的季节,他们努力证明着。教室门窗对流依然闷热,除了呼吸声就是笔在纸上的沙沙声。
初中班主任五十出头,很瘦,平头,作文课上,他缓慢的读着范文,喉结上下滑动,似乎遮住了他的脸。他带我们三年,没见过他发火。他给大家买了两箱四分钱一根的白纱糖冰棍,放在教室门口阴凉处。这种冰棍不加奶,只是白糖和水,凉凉的,舌头一舔,一层一层化去,最后剩下一小块冰块,晶莹透亮。甜甜的味道留在舌边。
八月出榜,我和王琳的名字写在红榜的中间。欣喜的是我们被分到高中同一个班。
父亲与继母经常为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吵架,先是你来我往,几分钟后是火药炸裂,甚至暴力升级。再几分钟便会燃到我。因为暑假在家,这种几率一下提高了。
周末的早晨,同王琳,王宇约好去市图书馆。特意换一件平时不穿的灰色短袖衬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用手指擦着镜面。七寸的镜子铜色边框微微开裂着,用手指向上挤压让其吻合,突然下意识的反过来,背后嵌入的那张母亲照片不在了,露出一张白纸来,我慌忙拆开四边弧形金属条,取下后面所有垫纸,确实什么都没有。我迅速的扫了一眼桌面,地面,桌角,床脚,什么都没有。我怔了一下,一点一点复原好镜子,手里提着,走到套间门口,他俩正在收拾衣服,好像要出去。“谁动了这镜子?”我晃着镜子,反射的光明晃晃的映在白色墙壁上。“后面的照片呢?”,父亲疑惑的看着继母;“我没看见,你动了?”继母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没有抬头。“老跟他过不去,这日子怎么过。”父亲提高了声音。继母抬起头:“烧了。。。”她低声嘟哝着。空气瞬间凝固,血涌到了我的脖子,脸颊,我手里的镜子在抖动:“为什么?你为什么?我们都是恶灵吗?”我的声音颤抖着。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的心门对彼此从未打开过。此时我们在彼此心里一定都是多余的人。瞬间沉默中,镜子被我摔了出去,碰到了对面的门框上,随着噼啪的声音,玻璃,镜片破碎,金属支架,边框散落一地。我茫然转过身来,走出家门。身后的父亲的怒火穿过走廊,停止在大门外。我没有去找王琳,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太阳灼热的晒着路面,没有遮荫处。空气里没有水分,没有声音,只有白光闪过。
心灵的摧毁就是一瞬间,心灵的怪异从此释放。我不止一次凝视自己,为什么自己与众不同,为什么自己与别人格格不入。人出身那一刻,造物主已经赋予他们秉性,让他们在同类中演绎自己,遭遇苦痛,享受爱慕,无从止歇,无法躲避。那是生的一部分,是宿命。
傍晚回来,程远在门口等我:“我妈煮了粥,来,进来。”
“一直等你呢。”程妈妈坐在旁边剥了鸡蛋放在碗里,拍怕我的肩膀,“粥里放了糖,多吃点。”我转过脸,眼里含有泪。
程晓去年考到陕西中医学院,暑假没有回来。临走要送他,学校有事,没有见到。后来寄给他一只金色钢笔,用了我半月的零花钱。他说太精致了,不舍得用。程远明年高中毕业准备接妈妈的班。
我决定高中住校,父亲答应。
二十中学是以前有名的女子中学,后改制为全日制重点中学。1941年由一所职业学校改组成立。在正对大门的最里面的半山坡处有一座青灰色墙砖建成的建筑物,取名致学堂。面积不大,平时不用。在致学堂的左手边有两排教室及一排教室办公室。它的后面是1000多平米的操场,后来小山坡拓平修了三排新教室,高中部全部被安排在那里。在右手高台阶上是一排宿舍和食堂。校园里古树成荫,清新雅静,遵循着团结之上,真诚相处的风气,已有四十多年历史。
开学那天,王琳递给我一个红色绸面笔记本:“王宇送你的”扉页上写着;努力加油。友:王宇。“谢谢”我微笑看着王琳。王宇考到西安建筑学院。“你也有吗?”我探过头问。“有,一样的。”王琳扮着鬼脸笑着说。
高中课程一开始就有了难度,教学速度极快,像长跑中的最后一圈冲刺,每个人的特质,耐力开始显现。
高中班主任是个四十左右的男语文老师,身材修长,眼睛深陷,少许皱纹。一身中山装。走进教室,举步生风。目光所至,威仪已至。他的课需要全神贯注,甚至战战兢兢。每次上课,无论之乎者,还是诗词散文,前十分钟,自己阅读理解,之后轮流由学生讲解,他进行纠错。纠错过程中他手臂模仿着夸张动作,不乏尖酸,幽默之词。后十分钟背诵,背不下来的人站着听。有时候多一半的人都左顾右盼的开心的站着,他不时身体晃动,有意读错,引得教室里哄堂大笑。整节课冒着虚汗开始,在笑声唏嘘中结束。在全年级我们班语文成绩一直遥遥领先。
文字开始让我着迷。
王琳是数学课代表,几何是她的强项,做辅助线更是无人能比。“辅助线是几何的灵魂”,王琳讲题之前必须的开场白,“用辅助线将立体的结构转化成平面几何,用平行,垂直的几何概念解决你的问题,应用好已知的条件,如角度,边长等等。”她挑起细细的骄傲的眉毛讲的绘声绘色。“不要小看那一条线,是灵感也是是天分,更是缘分。”王琳拍拍我的肩膀:“多做题,灵感就来了。”“嗯嗯,我明白,就是做不到位。”我答应着。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她是有慧根的人,我跟不上。
吴爱国是我的同桌,比我们小一岁。王琳坐在我后面,下午自习时吴爱国常常央求王琳:“黛玉姐姐,做完没?让我看看?”并不断重复可爱用词。开始王琳还有耐心:“一会儿,我给你讲。”后来禁不住吴爱国的坚持不懈,黛玉姐姐突然用笔敲着吴爱国发量不多脑袋:“我是宝姐姐,不是林妹妹。”瞬间安静的教室嗤嗤笑声一片。
住校的同学不多,王琳偶尔在学校上自习,夜晚我们坐在致学堂的台阶上,没有月亮的夜晚,几颗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那两颗像不像我们,”王琳指着遥远的深邃夜空:“你是角落里的那个,悄悄地看着我。”“嗯,因为你明亮。”“我仰望你,因为你明亮。你是我前行的光芒。有一天,我们越来越近,闪烁在一起。”后来这首小诗写在送她的纪念册的扉页上。
傍晚,有同学和老师在操场上跑步,碰到班主任,一边慢跑一边聊天。“高二分班,有什么打算、”我知道他的意思,没有迟疑:“文科吧。”“嗯嗯,学文也挺好的,也不是他们说的以后就业路窄,文科方面的工作相对轻松,也容易出成绩。”“嗯嗯。”我答应着。“选一个你喜欢的专业。”我茫然点头答应。
高二分班,我和吴爱国去了文科班。吴爱国酷爱绘画,擅长仕女图,工笔画。髙髻簪花,晕淡眉目,长裙拖地,或拈花或扑蝶。神情各异。“以后想学油画,我的目标是中央美院。”他很自信。
收到程晓的来信,他即将毕业,本着哪来哪去的原则,他联系了一家省级医院实习,可能也会留在这家医院。他在学校谈了女朋友,要跟他来西北工作。
七月流火,三天高考。全国考生170多万。我,王琳,吴爱国考场都不在一处,我所在考场在三十中,教学楼临马路,与铁齿型校门相距五六米,每场考试结束,考生们沿着台阶走下来,校门敞开家长向里面涌进来。随着人流出来,阳光明媚,有一种获的自由的感动,尽管脑袋里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没有告诉父亲考试时间,心里会轻松一些。
失落落三天过去,日子还要继续。王琳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她家吃饭,也是第一次去她爸妈家。
她父母家住在省勘测院的家属院,院子很大,绿树成荫。六层青砖楼房被规则的草坪花园间隔分开,整齐的排列开去。他们住二楼,看见一串孩子进来,她母亲微笑的招呼我们:“快进来,随便坐。”王琳同母亲眉宇之间很像。父亲戴着眼镜从里屋出来:“同学们来了,快坐,别客气。”父亲很魁梧,王宇更像父亲。母亲端来了瓜子和一盆切好的西瓜:“来吃西瓜,天热,多吃一点。”“王琳你招呼同学啊”父亲轻拍王琳说。
“知道了”王琳答应。随后她父母便进里屋了。大人走了,孩子们就自由了。这些大孩子挤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聊起来,“今年作文题有点偏,数学比去年容易,是不是?明。”王琳的同桌,坐在我旁边,一个矮小的女孩问我。“还好吧,你觉得呢?”我把问题交给了王琳。“差不多。”王琳回应道。“我还觉得数学难呢。”这是王爱国的回答。“那是你不会,嘻嘻”那个矮小女孩笑着说。大家七嘴八舌停不下来。环顾四周,屋里很简单,木本色羊腿高低柜倚在墙边,上面立着放大的嵌在相框里的黑白全家照片。王琳坐在爸爸膝盖上。写字台靠窗,湖蓝色窗帘拉在一边,外边的柳树枝叶自由的随风飘荡着。这时,茶几上的红色电话响起,爸爸接了电话同我们客气几句便出去了。
王琳递给我一块西瓜:“还是师范吗?”“嗯嗯,真甜。”我回答。“你呢?”“不出意外,医学院吧,我爸给的建议,王宇也说挺好。”她没有半点迟疑。“王宇明年毕业,他准备留陕西。
吃过中饭,同王琳妈妈道了谢,一伙人来到院子里,灼热的太阳高挂天际,找到一处背阴的草地坐下来,吴爱国与我干脆斜躺在草地上,天湛蓝湛蓝的。“你的专业考的挺好,就看文化课了。”王琳坐在他旁边说“嗯嗯,差不多吧”吴爱国用手划着晒得蔫了的草一边说。“以后咱们各奔西东了,亲爱的明,一定常联系。”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嗯嗯。”闭上眼睛,我们就是那大片大片的云,飘荡着,阳光穿过我们的眼睛,像万花筒,五彩斑斓,绚烂夺目。
几片白云青春年少,她们穿着纱衣在风中相遇,萌生出原始的爱意,凝视对方,柔柔漫漫靠近,风从她们身边经过,忽离忽聚,拥吻拥抱,忽然松手散开。飘然远去。我忽然觉得脖颈凉凉的,睁开眼,王琳用草叶划过脸颊:“梦见什么?”“仙女”我脱口而出。大家瞬间大笑。吴爱国好像进了我的梦境:“我看到了。她们住在亭台楼阁里,纤尘不染,美极了。”吴爱国转过身认真地说。他的校服上沾上一些青绿草叶。
高考发榜,王琳第一批次,苏州医学院影像学。吴爱国提前批中央美院油画专业,我二批次岭南师范学院汉语言专业。
八月底的一天下午,在楼梯口的光影里一个宽阔的身影,是程晓。黑色短袖体恤束在牛仔长裤里,黑色的短发松散的向后拢着。一束阳光衬着他强健的身体的曲线,左手下垂着,握着一把女士遮阳伞。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哥。”我腼腆的从昏暗处走到他眼前。他额上的坑长到了发际边缘。“少年长高了。”我退后半步顿时脸红。“怎么样?”他微笑着问。“岭南师范,二批。”“挺好的,真的挺好,是你喜欢的。”他伸手拍拍我的胳膊。我侧过脸笑着。这时一个女孩走过来,鹅蛋脸,细眼长眉,长发披肩。“这是小乔。”程晓介绍。“你好。”小乔仔细瞧着我:“小明吧。程晓常说起你。”我点头笑笑。“出去吗?”程晓问,“我去买点药,牙疼。”我用手指托着腮边。“好像有点肿。”小乔带点广东味说。“多长时间了,可能上火了,去看一下吧。”程晓也说。“半月了,一直不好。”“这样吧,明天下午来医院看看。”“我买点药。。。。”程晓看我犹豫便又说:“来看看我上班的地方。”他露出酒窝。我腼腆笑笑点头:“嗯嗯。”
第二天程晓陪我到口腔科。“哥,你去忙吧,看好了就回去了。”“嗯嗯,医生是我学长,有问题问他。”我看着他穿着白大褂转身离去。躺在治疗床上,医生说是牙周炎,红肿发炎了。他用针管不停冲洗着牙龈,他的白大褂一下一下碰在我脸上,一丝丝来苏水的味道。忽然一点意念闪过……医生拉我起来,“好了,牙龈处放了药。两小时内不要吃东西。每天认真刷牙。再吃一点药。”“嗯嗯,谢谢医生。”“是程晓的亲弟弟?”“嗯,是呢。”“睫毛长长的,像个布偶娃娃呢。”医生露出瓷白的牙齿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