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晓生》白下金陵

7、南丘树丛3

　　树林里的夜不似白天般湿热难耐，少了几分水汽，多了一丝凉意。
　　4313做了一个梦。
　　他好像是在一处战场，炮鸣声、厮杀声、惨叫声争先灌入耳中。
　　他站在城墙上。
　　城墙下，是僵持不下的人类和灵狐。白色的粒子弹与赤色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落到一只灵狐或一个人身上，换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城门左右两面的森林成了被殃及的池鱼，那里有烧不尽的熊熊烈火，明晃晃的。
　　4313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想抬手遮挡一下耀眼的明火减轻不适感，却突然被人扑倒在地。一颗粒子弹从二人身边擦过。
　　那人似是气急，大声吼道：“你不要命了？子弹来了都不知道躲！”
　　4313木讷地抬头，对上了那因忧而怒的面孔。那人一头棕发，棕色瞳仁，杏仁眼。
　　褐石看他似乎是被吓傻了，语气缓和了下来：“喂，没事吧。真吓傻了？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关键时候不行了？”他讲后半句时语气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去你的，你才不行了。”一个声音回怼道。
　　说话的人是“自己”，却不是4313。
　　又是这样了。
　　4313正常情况下睡眠很好，不会做梦。但有时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境之中出场的人物都差不多，像是一部连续剧。在梦里，大家都称呼他为白烨。身体似乎也是在由那位白烨操控，刚才他只操控了身体一瞬，控制权又被白烨夺去了。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嗷——”一声狼嚎凶狠又嘹亮，似利剑般划破云霄。远处深林里出现了一些人形影，正是灰狼！
　　4313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当然是在脑中打了个哆嗦，毕竟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这儿。可奇怪的是身体也哆嗦了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褐石也打了个冷战，但脸色上还是没露怯，问道：“灰狼怎么也来凑热闹？”
　　白烨盯着远处狼嚎传来的方向，心里一沉。音调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他们不是来凑热闹的，他们是来进攻的。你看。”
　　褐石望去，远处的灰狼虽有深林遮挡，但还是难掩周身散发的强大灵场——明显是进攻的前兆。“不会吧。”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灵兽间不是签过互不侵犯条约吗？”
　　白烨沉声道：“灰狼不是自愿来的，是人类。”低头间，目光落到了锁骨处的小盒子上。那带坠项链是战前他要出征时母后给他的。
　　灰狼的后方还站着一些人影，没有丝毫的灵场，正是人类！
　　褐石简直难以置信：“人类？”
　　“几年前，附近的野鸡部落太子失踪，一连几个月都没见到人影。部落首领爱子心切，派人四处搜寻，却在人类基地附近看到那太子和人类厮混在一起。二者之间没有丝毫要争斗的迹象，人类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改变了他。那么如果人类能改变灰狼，再利用灰狼的天敌优势袭击我们的话……”白烨背后冒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字似有千斤重，一字一顿地接下去：“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仿佛是映照白烨这句话，远方的灰狼长嚎一声，朝城墙飞奔过来。
　　褐石骂道：“闭嘴吧，你个乌鸦嘴！”抬手升起一个赤色火球，用力推出去。一只灰狼应声倒下。
　　白烨指挥道：“快！一队远处阻击！灰狼近距离攻击力极强，不要让他们靠近城下我们的部队！”
　　但炮轰灰狼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
　　灰狼行动迅速，躲闪灵活，并没有多少灰狼会被灵狐的火球击中。倒下的灰狼数只不过是总数的九牛一毛而已——不然怎么能说灰狼是灵狐的天敌呢？
　　他们在一个个索命的火球中穿梭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灵狐地面部队。
　　一只灵狐躲在石头后面跟树干后的一个人类对峙。灵狐的额头上挂着黄豆大的汗珠，人类的后背也已经湿透了，显然双方都已经接近体力极限了。
　　一只灰狼潜伏到这灵狐背后，右手在灵力加持下呈现出利爪形态，每根手指是普通长度的一倍半，且坚硬无比，削铁如泥。
　　他挥手用力，爪尖自灵狐颈部一路向下，划出四道极深的抓痕。灵狐背部瞬间血肉翻飞，剧痛无比。他惨叫着痛苦地跪倒下去，在地上无助地扑腾，却还死不了。
　　旁边的几个人拿着个麻袋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却又不知怎的呵斥了那灰狼两句，走开了。
　　那灵狐就独自在地上哀嚎着，翻滚着，最后一动不动了。
　　白烨站在城墙上目睹了整个过程，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上气。那声惨叫像是闪电般劈在自己身上，电得自己周身轻颤。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那么残忍？他们甚至不愿意多浪费一颗子弹，给地上生不如死的灵狐一个痛快的死亡。
　　白烨握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然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灵狐攻击分为两种，近程攻击和远程攻击。近程攻击射程近，威力小，但可以连发，适合几十米内近距离作战。远程攻击使用出来的火球类似于火炮，威力大，能致死，但也容易误伤。
　　城墙下，灵狐、人类、灰狼乱作一团，根本无法精准攻击！
　　白烨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那只灵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然后死亡。
　　他咬了咬嘴唇，痛苦地皱起眉，闭上眼，为那只死去灵狐默哀。希望可以减少他来世的苦难。
　　城墙上一片死寂。
　　有的默默地看着城墙下的厮杀垂下眼泪，有的背过身去捂上耳朵不愿目睹这残忍。
　　昔日的安逸与美好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如今的战火连天，外加一个几乎必败的结局。
　　可是，可是自己的家园怎能容他人随意践踏？
　　白烨睁开眼睛，眼中升起一团坚定无比的火焰。
　　“众将士听令，城下对战一旦结束，立刻用重火轰炸！”白烨沉声道，“就算拼个死，也得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城墙上，他们为了给家人拖延宝贵的转移时间，选择同归于尽；城墙下，他们为了父母和妻女的平安，绝不后退一步。
　　半边天空被火光映成红色。
　　小半个时辰后，地面部队终于难以为继。人类带着灰狼大摇大摆地前进。
　　“那城墙上的狐狸呢？会不会有埋伏？怎么没动静？”
　　“还能怎么着，肯定跑了呗！他们这些东西最贪生怕死了。”
　　白烨蹲在城墙后，示意所有人不要出声。没了阻碍人类很快走进了重火的攻击范围，白烨立马大喊道：“放火！”
　　原本空空如也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一排灵狐。脸盆大的火球从天而降。
　　“糟糕！有埋伏！啊——”
　　重火成效显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
　　但灰狼没有，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原地。后方的人类见势不对停止了前进，向后撤出了攻击范围。
　　领头的人站在队伍后方，眼前的熊熊烈火遮住了他部分身子。
　　他冷笑一声不屑道：“强弩之末，不自量力。重火可是消耗灵力很高呢，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哈——”白烨拼尽气力往下又扔了一个火球，火球已经比之前小了一大圈。
　　城墙上的灵狐们已经都精疲力竭、灵力尽散了。
　　白烨踉跄了两步，一手撑在城墙上。两绺本该飘逸的秀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滴落，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断地倒着气。抬起手想再生一个火球，那火焰却只有一寸高，忽明忽暗，在掌心脆弱地跳跃着。
　　“啪。”地一声灭了。
　　强撑的后果开始反噬白烨，疲惫和劳累一股脑地缠住了他。眼前渐渐开始模糊，一个黑衣人似乎在向他靠近。
　　他用力挤眼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突然被人从身后擒住了手臂。是另一人！
　　“谁？！”
　　白烨挣扎着回头看去，还没等看清身后人的面容，就被黑衣人蒙上了眼睛。
　　梦中的4313却看清了黑衣人的衣服。那是人类基地的黑色制服，一条银链穿插在右胸胸口处，银亮亮的。和庄清的身上的那间一模一样。
　　4313心里一颤，又转念想到，这是制服，高级军官都穿，这人不一定是庄清。
　　“上将，抓住了。怎么处置？”
　　白烨感觉自己的脸被那人摩挲了几下，倍感恶心，张口就想咬他的手。
　　那人及时闪开，他咬了个空。
　　“挺好的苗子，多有耐力啊，透支了还能再咬人。留活的，带回去。以后表现一定很出色。”
　　“啊，呸！我是绝不会为你们这些恶心的人卖命的！唔……唔！”白烨的嘴突然人被塞进了一大块布，说不了话了。
　　“对了，把他两只胳膊都卸了。这小子还挺厉害的，别一会儿出什么变故。”
　　“是，上将。”
　　白烨视觉被剥夺，听觉更加灵敏。那几句话音调平平，好像在聊中午吃什么。但话语的意思不禁让他脊背发凉。
　　“唔……唔……唔！”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却猛地被卸了一只胳膊。
　　他疼得五官都扭了起来，大声嚷着，像是在咒骂。
　　紧接着另一只胳膊也被卸了下来，他哀嚎着跪倒在地，身体因过于疼痛止不住地发抖。
　　那位高者似乎是表示对自己的同情，“啧”了一声。“把他扔到麻袋里去吧。”那人道。
　　一个麻袋从上下落。

　　白烨不知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周围还是一片漆黑——蒙眼黑布并没有因为套麻袋而摘下来。他侧趴着，脸贴在一块冰冷的金属板上。脱臼的胳膊受力被压，已经在一轮轮的疼痛中失去知觉了。
　　他尝试着想换个姿势，却因胳膊使不上力根本翻不过身。徒劳无果后，他静下来，开始用耳朵观察周围的环境。
　　有许多混杂的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这到底是哪？这是在干什么？
　　正当他十分不解时，他听到了一个人声。“你！停一下！断腿的你装袋干什么？”
　　说话的好像是个监工，地位似乎要高一些。这里应该就是战俘集中装车的地方了。
　　“大人，这是狐中皇族。用出来的火是淡紫色的，比普通赤火更厉害！”
　　那人不屑道：“不就是个紫火吗？有什么稀奇的。告诉你，咱这一车俘虏，会紫火的多的是！把她扔了。啧，脖子上还有一道疤，丑死了。”
　　皇族，脖子上有疤。
　　白烨把这两个关键信息联想到一起，得到了一个十分震惊的结论——是母后！
　　母后他们没成功逃脱吗？那是不是父皇也……他简直不敢再多想下去。
　　那道疤痕是小时候自己顽皮，母后为了保护自己留下的。当时自己难过了好久，母后反而安慰自己。她说，没事儿，这疤在脖子上半部分，一低头就看不见了。说完微微一低头，那横着的一条疤痕瞬间就被挡住了，还笑着问自己，你看是不是没了？
　　那人语气缓和了些，调戏道：“不过这细看还真是个美人儿。”
　　灵狐皇后，自然美貌绝伦。
　　“怎么？想要造反吗？按一下你的头，挡挡你的疤，你挣脱是什么意思！”那人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厉声道，“来人！给我打！”
　　一声声鞭子落在母后身上，更落在白烨心上，抽的他的心脏一颤一颤地。母后平时连粗活都没干过，又怎能受得住那麻绳粗的皮鞭？
　　人声毕。四周只剩下脚步声、摩擦声、以及母后忍痛的闷哼声。
　　白烨多想去制止这一切，多想去痛打那两个人类。或者哪怕由他来替母后挨鞭子也好。但他现在被卸了胳膊，使不出灵力。连翻身都翻不了，自己根本闯不出去，又何谈带母后杀出去。
　　外面挨鞭的人渐渐没了声响。
　　蒙眼的黑布已经被泪水浸透了。
　　白烨不停地用下巴摩挲着项链上的小盒子。不屈从，不屈从，他默念着。我记住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