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某猎犬的午间中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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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犬——6月17日，12:00】
踏出巷口右转，保持自己散步时的惯常速度沿人行道向前迈进十三步，条野采菊在名为「TORIHIKI」的咖啡店前驻足。
此刻，他右手边正对着的便是这间店铺的老旧木制旋转门，二者之间刚好隔出半臂的距离，不偏不倚。
『很好。』
条野对此感到满意。
他格外享受这种掌控感，这种准确性，这种……对极细微事物的了然于心。灵活的头脑让条野得以精确地计量自身步伐的间距与速度，就像现在——只要伸出手他就能碰到那朽蛀橡木板上镶钉着的金属门把。
精确地把控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目的地明确，每一步都明确——这样才不会迷茫，条野对此相当笃定。
拥有视力的人，大多不会对这样的细枝末节给予太多关注。他们不会在乎自己一步迈了多远，迈得是快是慢。比如末广，他从不会计算自己迈出的距离，因此每当他大步流星地向前时，总会走过这么一点点。
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这总使他不得不回头向后退半步才能碰到门把。
而条野很在意，在意到迈开双腿悬在半空仍未落定时，他就能推算出这步的距离。
条野不喜欢「回头」，更厌恶「倒退」。隐隐约约之中，他抗拒与「回」有关的一切。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现在懒得去想，也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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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条野先生。”
推动店门，立原道造那声爽朗洪亮的问好就伴着大门接缝处生锈金属滑轨摩擦而发出的刺耳响动一同传进了条野采菊的耳朵。
『太刺耳了！』
每次推动这扇大门，它发出的尖锐声响总比上一次更严重。这让条野决定今天结账时一定要向店主建议，让他赶快换掉这扇破门。
“我正和铁肠先生说起「条野先生今天居然来迟了啊！」，店门就被推响了呢。”
立原的声音听上去总是显得轻快而有活力。
『真有精神……』
每每听到对方讲话，条野总会明显地意识到自己与其之间的年龄差距。当然，并不是指外表，而是……某种精神层面。
他似乎越来越不擅长应付这些活力十足的人，时常感到没来由的疲惫。
“午安啊，立原。”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太阳穴，条野保持着社交应有的礼仪，“说起来，不是我迟到，而是你们两个到早了而已吧？”
“啊？”
立原道造立刻转头望向店内墙上悬置的老式挂钟，此时石英钟恰好播奏起整点报时的音乐，秒针再跳十下就会迎来正午十二点的报时铃。
“这么说来……”
挂钟的振鸣声轰醒他有些宕机的大脑，立原终于想起了自己确实曾收到过会面时间的变动通知。
“今天的日期不是也和往常不同吗？”条野抿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开口，“虽然每月十三号的十点半在这家咖啡店见面才是常态，但……”
“是我搞错了，还想着该和平时一样呢。”
立原干脆地承认了失误。
“这可不行啊，立原。”只要抓到对方漏洞就会不自觉地讲些风凉话，条野显然又开始犯起老毛病，“时间、地点、人物，只是其中一条稍作改变就记不住的话可是有愧于你情报工作者的身份的。”
“呃，是的……”
被CPU的立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而且说起来，十三号那天我们可是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抱着「啊，这是被后辈放了鸽子吗？」的想法，心情复杂地度过了难熬的一天呢。”
“这个……”
立原道造面上更显愧疚之色
“因为那天临时发生了很多情况，Port Mafia的人都忙得一团乱。我也不得不赶来赶去，都忘了通知一声。”说到此他连忙双手合十，只差切腹以表诚意，“真是万分抱歉。”
“我……啊咳……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那是没办法的事。”桌下被末广猛踹了一脚终于回神收起黑泥的条野靠回椅背，挥挥手表示自己没在介意，“既然对方带着目的来，当然不可能让你们闲下来。”
两人谈论的「六月十三日」正是港口仓库发生爆炸的当天。搞乱者为了让同伙在港口仓库布置炸弹，从清晨就在市区内Port Mafia治下的店铺轮番制造小骚乱，引得Port Mafia不得不四处调动人手平息。
一会儿是店里顾客捉奸，原配小三大打出手；一会儿是狠心渣男抛弃妻儿，乡下老婆堵在店口声泪控诉；一会儿又是八旬老太吃了一口店内食物立马伸腿瞪眼，家属大吵大闹质疑食品安全。
这些骚乱虽然不可能惊得动高层干部，也足以支使得立原这些中层小头目忙得团团转。
正是因此，条野与末广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见面对象，联系也联系不上，在店门前商量下一步计划时恰好遇到了……
没错，就是在那扇会发出刺耳魔音的旋转门前……
他再一次回想起那个可恶女杀手的声音入耳时自己那该死的下意识反应——不是诧异于对方直到距离极近时才引起自己注意的轻盈，而是「真好听」这样莫名其妙的感叹。
『莫名其妙！没错，真是莫名其妙……』
回忆又让条野感到烦躁不堪。
『一定这店里太热了。』
什么啊，六月份的正午都不开足冷气吗？
空气中的沉闷和粘腻带着成年男性们的汗臭味，条野不禁皱起了鼻子。
『受不了，回去我就要报工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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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说吧，最近「过得如何」？”
压下心中的烦闷，条野切入正题。
他问得并不是对方的私生活，而是Port Mafia的重点事务动向。
与立原道造的定期会面当然不可能是私下交往，毕竟在场三人如今的身份在明面上天然对立——一个是盘踞横滨的港口Mafia，另外两个则是服务于职能部门的公务人员。之所以双方会在每月的十三号准时碰面，很大程度上确实得益于归化提案。
互相交换在彼此容忍范围内的情报，这是自天人五衰时间后彼此默认的共识。
“还不赖。”本能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环境，立原道造压低声音回答，“今天凌晨「那边」的洽谈人员已经到达横滨。”
“和解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往咖啡中投入两块方糖，沿着杯口顺时针搅拌，“现在的话……应该正在进行详细条款的修订。”
对于这种结果条野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对方大费周章地进行一系列表演为得就是这一刻。
“港口仓库的事故死伤程度如何？”
“没有人员死亡，不过在场的很多人都受到程度不一但并不致残的创伤。”
“像是这种原本可以坐下好好商量的事情……”末广微微蹙起眉头，“就应该先尝试沟通才对。前两天的那出闹剧根本没必要上演。”
“这个嘛……”
显然是担心伤害到这位同情心十足的善良小伙朴素又真挚的情感，立原的语气变得吞吞吐吐，犹豫着不知如何跟对方解释这其中的原委。
『真是个呆子……』
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现对方的这种毛病，但条野仍会对此感到惊异。
世上竟真有人能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这种幼稚又单纯的善良。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了不起。
“我说——”
他的指关节轻叩桌面，拖长声音唤过对方的注意力。
“那些人——”似是考虑到对面坐着的立原正是「那些人」中的一员，条野的话头猛然收住，感知到对方并没起什么不快，稍作迟疑后才接着开口，“他们本来就是港口Mafia的成员吧？既然自愿加入了这种社会背面组织就应当做好受伤的觉悟。”
“我明白。”末广回应相当坦荡，“成年人应当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负责任。那些人是Mafia，而Mafia本就是终日与受伤与流血为伴的——这点我很清楚。”
他的语气严肃而真挚。
“而我，我永远不会赞同或对这种上位者罔顾部下生命的行为习以为常。”
“哈……”
『理想主义者……我的周围怎么全是这些理想主义者！』
感到头痛的条野扶额叹气。
『今天倒是要好好数落下他这种幼稚的坚持。』
决心要把对方当作自己的情绪垃圾篓，条野调整呼吸，在心中备好一整套连消带打嘲弄对方的说辞，嘴角漾出伤人取乐的恶劣弧度。
但是不知为何，邪恶的暴言明明已顶到齿间，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
“你说得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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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天的事情啊……中原干部一开始还气哼哼地赌咒发誓不死不休，结果转头就消了气。一直念叨着不愧是老牌Mafia组织果然教导有方，想要趁着和谈机会讨教培养人才的心得感悟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立原的话题越跑越骗。
“你说的这个中原也太爱岗敬业了吧……”
条野采菊大为震撼。
“而且中原干部已经熬夜制定出长达七十六页的Mafia基本教育培训手册了，昨天刚交给宣传部打印成册。”
“啊！？”
等等，他不是Mafia干部吗？要不要这么积极上进啊！一般人混黑的目的不都是为了花天酒地吗？！
『有这精气神干点什么不成？！』
这人不来当公务人员真是可惜了。
“关于热爱岗位，这也是集体凝聚力的一种体现。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起我昨天观察到的蚂蚁行为学习心得……”
末广也开始喋喋不休谈起自己的蚂蚁。
“好了！无关话题先到此为止。立原，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情报吗？”
越说越像八卦姐妹茶话会，一直标榜自己可是正经人的条野连忙打住。
“啊？呃……”沉浸在八卦中的立原半天才回神，“总之，联合是必然的。因此来洽谈的守护者一到横滨就向森首领发出了邀请。”
“邀请？”
条野终于有了些兴趣。
“Mafia集会，就在两个月后。这是全球Mafia五年一次的大型聚会，由Mafia之首的彭格列组织创办，地点就在意大利。”
这份邀请就是Port Mafia进入更大舞台的一张身份证明。
“意大利？最近怎么总是……”
普普通通的几个字已经在条野心中升级成了听音就要被和谐的敏感词汇。
“条野先生这是怎么了？”
注意到对方面色一下子变得难堪，立原还以为是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们一会儿就要去意大利，有任务在那边等着。”
蚂蚁心得回想完毕，末广恰时地接上了话。
“哦……原来是这样。”
立原马上把条野采菊的脸色归结为「不想打工」。
打工人不想打工那太正常了，更何况条野本身就是持有商业设施的有钱人。
“还有一点，虽然是和任务无关的私人情况，但还是想告诉立原你。”
末广到是罕见地开口补充。
“嗯？”
“条野啊，他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了。”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大嘴巴的末广语含欣慰。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该死的末广铁肠！！”
话题中心人物立马跳脚。
但是显然条野的怒斥对于另外两人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早已自顾自抛开条野，详细地对「终身有靠」的具体内容详细地八卦了起来。
有时平日十分正经的男人们八卦起来真是让不逊于任何一位菜市口专业选手的。
『Mafia集会……』
放弃治疗给一旁两人声音打上了虚空马赛克的条野将手掌搭在额头。
『怎么最近所有事都和意大利有关？』
这让他又想起了在仓库的交战，将要执行的任务，还有……还有那个荒缪的穿越，十年后的那扇门后的清亮声线，三天前的酒店房门推开时对方发哑的嗓音。
条野仍能在其中寻觅到些微原声的痕迹，就像蛛丝般，丝丝缕缕的细线在他的脑中渐渐连成网结，最终与据称「十年后」时听到的女声渐渐重叠。
『该死，别想了。那肯定只是那个面瘫幻术师搞出来戏弄人的把戏。』
头开始疼了，绝对是这两天用脑过度的原因。
『那全都是假的！』
条野想捂住脸，但是由于力气太大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
“啪！”
听起来，不，看上去也像……就像条野给了自己一巴掌一样。
“啊……”
“条野先生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受到惊吓的立原小声询问末广铁肠。
“可能是热糊涂了。”
“这个条野先生看起来中暑了，不如我们把……”
把空调打开。
话说到一半立原突然看到已经在工作的空调，液晶板显示20℃。
「啊？这空调真的在工作吗？太不敬业了吧！都去给我向中也先生学习啊！」
“那我还是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
末广立刻将手伸向一旁的推窗。
“叮当——”
推开窗户带进来的风吹动窗口悬挂着的琉璃风铃，清脆的响声缓解掉一丝空气中的粘稠感。条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叮当—”
耳上坠着的铃铛也微微摇晃。
“叮当——”
风与风铃的合奏四散。
『好清脆。』
条野极喜爱风吹过铃铛发出的撞击声。
『就像是……』
那个同样炎热，阳光同样刺眼的午间。在漫长等待与被闷热空气侵蚀的不耐烦时刻，在与同事不知多少次老生常谈的无聊争论的片隙响起的……
某个人的声音。
那一刻，她的声音引起空气震颤，惊动了平静的耳铃，随风拨动脑内的那根细线
于是细线的尽头，风铃作响。
条野又听到了那声他其实已经无法忘记的——
『午安』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某猎犬的午间中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