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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浅逢春 ...

  •   雨下了一天了。

      虽是小雨,有些低势的地面也积了些水。明明是下午,天却阴得发黑,像是傍晚将夜。

      鹿江亭看了看导航目的地,问:“你不住你们院子了?”

      “早撤了。你知道水泥厂有多脏,桌面从来干净不了半小时……”谭青驰的手在座位周围摸来摸去,“这个座位怎么往后调?”

      “好像是右边……”说着,鹿江亭就倾身过去帮忙,刚一靠近,谭青驰身体往后一躲,直直贴在靠背上。

      “我找到了,找到了。”座椅应声后移,给谭青驰的腿制造了更多空间,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鹿江亭有点尴尬。

      干嘛这样,好像谁要借机占他便宜似的……虽然突然趴过去有点奇怪,但他谭青驰是拘这种小节的人吗?

      已经开出了一公里,鹿江亭还在腹诽。最终判断是自己近年风骚惯了,对社交距离的把控出现了失误。暗下决心至少在这个城市,老老实实做个老实人。

      鹿江亭没有打开广播,也没有放音乐,车内只有雨滴轻轻扑下来的声响。

      “我好困……”谭青驰的声音软软弱弱,还带着鼻音,让人感到一种不设防的亲昵,仿佛刚才躲避接触的人并不是他。

      “听说你昨晚跟着守灵了。”

      “嗯。本来就是去随个礼,但看到靳老师的照片,就不想走了。”

      大概是亲属今天抱着的照片吧。照片里的靳老师和蔼极了,微胖的圆脸,笑着,微张着嘴露出两排齐齐的假牙,眉眼弯弯,眼神似乎还带着温度,每条皱纹都透着慈祥。

      那个冬天,靳老师不仅送过取暖器,还常常给他们送开水。他腿脚不好。有时听到他特殊的脚步声,谭青驰就会跑出去迎他,省得他多爬楼梯。这些鹿江亭都记得。

      沉默了一会儿,鹿江亭以为他睡着了,却又听他小声说:“我还吃了他们家饺子,那是,靳老师之前包的……”

      说到最后,谭青驰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音调保持平稳。

      他把脸转向窗户,控制着呼吸,显然在哭泣。

      追悼会上,他也偷偷哭了,也是这么忍着,这么压抑,透着倔强,透着脆弱。

      他真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一点倒和从前一样。鹿江亭默默想起以前的零星片段,心里忽然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鹿江亭才说:“睡吧,到了我叫你。”

      “嗯。”

      雨越下越大,雨刷来来回回,也不能让挡风玻璃保持片刻清晰。

      鹿江亭把车停在谭青驰小区大门附近的辅道,看谭青驰睡得那么安详,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结果车一熄火他自己就醒了。

      “……这雨怎么下成这样了。”他左右看了一圈,“要不你在我这住一晚吧。”

      “啊?”

      “你早上才奔波回家,又奔波去追悼会,吃饭的时候应付搭话也挺累的吧。”谭青驰条分缕析,声音迷糊,头脑却好像很清醒,“再说,路上有些地方容易积水,现在天这么黑,你开回去我不放心。”

      “没事儿。”

      谭青驰没回话,只是看着他,微蹙的眉毛表达了担心,眼镜后的黑色眼眸却像是在说“乖乖答应”。

      鹿江亭确实很累了,而且刚才就经过了积水路段,回程只会更艰难。谭青驰的提议合情合理。

      “你家没人吗?”

      谭青驰露出微笑:“这是我自己家,没别人。”

      “那好吧……”

      鹿江亭没想过,谭青驰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太干净了。太空荡了。说是样板间也不为过,和他高中时在水泥厂住的那个房间截然不同。

      “你是海王吗?”

      “嗯?”

      “随时可能带人回家,所以家里要时刻保持整洁?”

      鹿江亭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李道义就是那样的人。

      谭青驰笑了笑:“也就这块儿整洁,书房可乱了。”

      跟着他往里走到书房,鹿江亭终于从中感觉到谭青驰式生活气息。

      标志物就是床垫,小岛似的摆在房间中间,两米乘两米那么大,上面盖了条毯子,堆着好几个抱枕,还有随意摊着的空调被,看起来很舒服。

      而更扎眼的是书,非常多的书,一本摞一本,摞得有一米多高,墙裙一样从一面墙蔓延到另一面墙,在放着电脑和杂物的长桌旁停止。

      谭青驰现在很爱看书?印着字儿的,而不是印着画的那种书?

      鹿江亭一列一列扫视那些花里胡哨的书脊,忽然,他看见“青马也”三个字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作者署名的位置。

      正想开口问,鹿江亭就看到谭青驰拽着后衣领把衬衣脱下来,漂亮的背肌线条跟随着动作隐现。

      “我在这儿睡惯了,你睡主卧吧。”

      鹿江亭看着他转向阳台的洗衣机,注意力很难从他的胸肌上移开。

      “你先去洗澡吧。衣服脱给我一起洗了?”

      “好。”他也不想再多穿一秒身上沾着湿气的衬衣,于是解起扣子。

      直到把衣服递过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场景似乎有一丝丝奇怪。

      谭青驰正好转头看过来:“……你不觉得,你这身肌肉和你的脸有点违和吗?”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谭青驰看着他,笑了一下,就移开了视线,专心地弄起了洗衣机,似乎并不稀罕他精心练就的身材。

      但是,就是那样一个微笑,却像羽毛一样在鹿江亭心上扫过。

      鹿江亭觉得这不科学。一年来,经过高频率的次抛式亲切交流,自己已经对各种撩拨生理性免疫了。现在,居然被人用一个微笑,就撩到了?

      谭青驰是故意的还是酒还没醒?跟我扮猪吃老虎呢?

      鹿江亭揣着一颗哐哐乱跳的心窜进洗手间,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盯着镜子里自己慌张的神色。

      ……可能这就是直男的芬芳吧,让枯木也能浅逢一春。

      但这种悸动,也是哪儿发生哪儿终止。

      鹿江亭即使风骚,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比如不吃窝边草,尤其是直草。

      他借口旅途劳累,早早和谭青驰道了晚安。但躺在人家床上又怎么也睡不着——毕竟离正常睡觉时间还早着呢。

      隔着门,隐隐能听见书房里机械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这让他想起那摞印着“青马也”名字的书。

      青马也是谭青驰的网名,合起来就是“青驰”。难道他成了作家?还是说只是重名?

      鹿江亭好奇地把这个名字送入搜索栏,接着,“叉站大神”“稀有纯爱男作家”“SSR级耽美写手”“重逢狂魔”“高产奶妈”“肉香车快”等等词组涌进他的视线。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点进一篇名为“新晋霸榜女频男作家养成记——最初只为记载白月光”的专访文章。开头是记者和青马也的商业吹捧和客套,接着聊到青马也入行的原因。

      记者:据说您是因为在叉站论坛发布的树洞帖被叉站网文编辑看中,才走上写作这条路的,可以具体聊聊这个过程吗?

      青马也:对,当时男性耽美作者比较罕见,我的责编是抱着猎奇心态怂恿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反正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记者:您怎么会想到在叉站论坛发树洞帖呢?

      青马也:当时我很迷茫,对一段人际关系,但这很难和周围的人相谈。我在心理学选修课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建议我把困惑的事写下来,算是一种什么疗法。写完之后确实感觉轻松了一点。其实更早之前我有在叉站看小说,来了解类似的人际关系,也会逛叉站的论坛,觉得发出来可能会对一些人有参考价值,就发了。不过……

      记者:不过?

      青马也:现在回头看的话,我觉得当时可能是有点期待缘分,期待那个人,能偶然看到那个帖子,了解我的想法,然后……(笑)我也不知道,至少让他知道我没有恶意吧。

      鹿江亭又在搜索栏“青马也”后面,加上“叉站论坛”“树洞”等关键词,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帖子。

      发帖日期是十一年前。

      鹿江亭心中浮现出一种不敢直视的猜测。

      他把手机贴在胸口,盯着纯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给了好奇心,开始看那个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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