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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塌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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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她那年,我二十岁。
“呸!”我吐掉嘴里的西瓜子儿,又埋头大咬了一口,天色已经暗下来,余热还未散尽,西瓜汁儿淋淋沥沥地滴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我晃了晃快要蹲麻的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叔,上回不是说15吗?”
这是我们胡同口开水果店的李叔,人称李大忙,不知是大名还是外号,四十多岁,身高足有190,古铜肤色,胡子拉碴,留着一头高晓松似的长发。此时,正跟我一块儿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瓜皮,乱蓬蓬的大胡子淌满汁水儿。见我发问,他连头都没抬:“那不是你叔魅力老大发了,惹得小姑娘前赴后继,15那会儿是初恋嘛!”
“那您好歹编个号再忽悠我啊,张口就是你最爱的那个,合着那么多小婶子,每个都是你最爱,您老是段正淳啊!”
“哎可别说,我还真看得上段正淳那老小子,都是自己女人,哪能不疼不爱哟?”
“得,那您20岁这个,咋好上的呢?”
“那老子可记不清了,就记得她胸最大。”
我脸一红,没好意思往下接,将脚底下横七竖八的西瓜皮装进塑料袋,又从书包里摸出纸巾,递给他擦手。
李叔斜我一眼,乐了:“咋?这还羞上了,你这脸皮可真是嫩了点。”
两人起身往胡同方向走,我跑开几步,把塑料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李叔瞥了我一眼,说:“中午你姐来了,你不在,她也没上楼,买了几个芒果放我这儿,你给提回去吧。”
“好嘞,谢李叔,我那房租,下星期一准儿给您。”
他冲我摆了摆手,哼着小曲儿走进了一旁的水果店。
老式的楼梯间在昏黄灯光中向我招手,我大步迈过,硕大的芒果在小腿间跳跃,香气混合着油烟与尘土冲击我的鼻腔,一股说不清的雀跃涌上心头。
我像一只走在秋日丛林中的棕熊,恨不得在满地落叶堆积里打几个滚儿。刚才的西瓜真不错!
走到门口摸出钥匙,手机响了,陈队火急火燎地撂下一句话:“小路,快!大新闻!15分钟,在二环和胜利路口等我。”
“擦!你跟到陶……”
“滴滴滴……”电话传来忙音,这孙子已经挂了。想必情况紧急。
我将手里的芒果丢到门口,咚咚咚冲下楼去。跑出50米,实在放心不下,今儿晚上说不准就交代在那儿了,楼上那不要脸的女的,说不定会顺走我的芒果。不成,我得带上!
又咚咚咚回去,提了袋子往前跑。
身后远远传来李叔的声音:“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跑奥运会,学苏炳添啊你!”
等我赶到约定的路口,刚刚站定,一辆半旧的银灰色面包车从身后驶来,陈队探出头来:“上车!”
我坐上后座,拍了拍旁边的设备:“咬到大鱼了?”
陈队嘿嘿一笑:“这次绝对是大鱼,你小子够走运!”
我拿出相机,检查镜头,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声:“我看陶成蹊完全不像这种人啊,他们两夫妻不是还挺有感情的吗?”
陈队开着车,扭头看了我一眼:“哥记得,你今年才20。”
“是,我上学早,比同龄人早毕业。”
“大学谈过女朋友吗?”
“没。”
“还是处?”
“哥!”
陈队嗤地一笑:“你这童子鸡,恋爱都没谈过,懂什么感情?”,他顿了顿,“他们这些大明星都这样,结婚也不耽搁恋爱约炮,同时好几个,男男女女,脚踩几条船。陶成蹊也四十多的人了,这都不算事儿,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懂,娱乐圈嘛,挺正常。哪个圈子都有,我邻居大叔都是个海王呢!但我是说陶成蹊,她,不太像。”
何止是不太像,甚至是难以置信。我从小没少看她的电视剧,人漂亮,演技好,小学我还追过几年的星,房间里贴她古装剧的海报,十几岁的陶成蹊,歪头冲着我笑,标志性的两个酒窝,盛满了蜜一样的甜美。为此,我还被路鹤芷嘲笑比她们班女生更花痴——人家表白美丽的小姐姐,我考古半老的美阿姨。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将亲眼目睹曾经的偶像塌房,也算是20岁的一份大礼。
面包车飞速前进。前面的黑色奥迪明显在绕行,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后面紧追不舍的我们。我扭头看窗外的车流灯海,夏日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黑色玻璃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要去哪里。
工作群有了新消息:“陶成蹊的目标是丽栀酒店。”
我告诉陈队,他思索了几秒钟:“去,等他们!”
到达目的地后,我给路鹤芷发了条微信:“你买的芒果真难吃!”
马上收到了回复:“滚,爱吃不吃!”
手机沉寂了几分钟,没有新的信息提示。路鹤芷也没提,今天哪里抽了风要来看我,大概是我妈下的命令吧。
我靠在椅背上,心里想着那张不知去向的海报,对,该问问我妈,看还能不能找出来。
奥迪车果然在丽栀酒店停下了,一个穿着黑色套装、高挑秀丽的女人,挽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男子走了进去。我不眨眼地盯着摄像机的屏幕,调整焦距和拍摄角度,但始终不能清晰拍到女人的正面。几秒钟时间,两人的背影就消失了。
我先回到集合地点,过了几分钟,陈队才回来,他打开摄像机看回放,皱了皱眉:“还算凑合,能用。”又指相机:“你看看我的。”陈队拍了近百张,背面侧面特写都有,我认出了那个男人,是今年夏天火起来的一个民谣歌手,长相清秀,颇有才气。
“真的是他?”
陈队半躺在座椅上,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今天没安排好,不用往上跟,咱们在这儿歇着等他们出门就成。”
“最近一直都是他,陶大明星可比她老公长情多了。”
又说:“这回终于拍到真佛了,徐知文和陶成蹊,好名声,圈里模范夫妻,但是行内人谁不知道那男的什么德性,这么说起来,陶成蹊还挺不容易,忍了这么多年,这大概是想明白了吧。老婆红杏出墙,可比男人夜店□□更有爆点。”
“老大会爆出来吗?”
“那得看他们谈得怎么样,反正这回咱们的奖金是跑不了了。”
陈队递给我一瓶水:“看你这呆楞楞的傻样,是开心啊还是不开心啊。”
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仔细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陈队笑道:“我入行五六年了,第一眼见着你就知道你不是这块料,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咋想起做这个嘞?咱这行名声也不好听。”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傅狗贼,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咱这工作挺好的,娱乐圈纪检委!”
话音未落,陈队竟笑呛了水,他说:“你这人,咋傻头傻脑的,不管干啥都是份工作,图个财罢了,你还指望自己给娱乐圈树新风呢?”
“我不敢,咱们就盼着老大早点发奖金吧。”
在车里待了半个小时,我俩就恢复工作状态,蹲在各自的哨点等待。陈队说,他们大概率不会过夜,要随时做好准备,拍到两人从酒店离开的画面。
我度过了二十年来最难熬的两个小时。
拍摄结束后,我大汗淋漓地回到面包车里,为躲避蚊虫,我从头到脚把自己包了个严实,摄像机的背包都湿了一半。陈队拍了拍我肩膀:“好伙计!”
回公司交割设备,拷贝影像,忙完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入睡前,我突然想到了我的芒果。它们被我落在了车里,此刻正躲在后座的某个角落,在黑暗中默默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