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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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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列山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土路,深秋时节,只有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进。
赶车的正是容岁。
不是她不想快马加鞭,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够买一匹老马。她看着气喘吁吁的马,摸摸它的脖子,叹了口气。
“马儿马儿,你要是天黑前能带我出山,就给你买最好的草料。”
老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打了个响鼻,左右晃晃,像是在说,看看我身后拉着你还有你的车,快不了。
容岁之所以雇车,是因为天气。正值深秋,加上陇山地势高、山脉广,可能几天见不到平原,到了夜里没有过夜的地方,要是再遇上大风雪,更是死路一条。她就置办了一些厚衣服,放在小车里。
看着日头偏西,容岁的心情有些沉重。冷倒是不怕了,饿就很难解决,身上的干粮已经吃了七七八八……
正愁着,老马突然发出一阵嘶鸣,慢了下来。
容岁打眼看去,见是一个青年男子,头上包着方巾,穿着布衣长衫,长身玉立。细看五官平平无奇,但眉眼含笑,平白让人有亲近感。
容岁除外,她对他喜欢不起来。
“是你?”容岁看着拦住自己的苏栖尘,皱起秀眉。
苏栖尘恍若不认识她,一时没有行礼,诧异道:“姑娘认识我?”
容岁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河边解救壮丁之后,被朝廷张榜通缉,已经发放到各府州县,为了避免麻烦,她又换回了女子装束,也不敢再戴斗笠,只草草蒙了一片面纱。
这样说来,苏栖尘是真的没认出自己?
也太巧了吧。
苏栖尘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原来是容小相公,不,现在是容姑娘了。月前五柳山庄一别,如今可还好?”
“你要干什么?”容岁不理他的寒暄。
苏栖尘一副无奈的样子,声音疲惫。
“我原来想步行翻越陇山,谁知道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现在又困又饿,再没有力气往前走。好在远远看到一辆马车,竟然是你,这才得救。”
“我可没说要救你。”容岁想探探他的虚实,假装扬起马鞭,驾马离开。
“哎哎哎。”苏栖尘拉住马缰,讨好道:“你先别走!小生之前多有冒犯,容兄弟,不,姑娘大人大量,救我一命,来日小生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容岁想拍开他的手,还没碰到,就被他闪开了。她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细想,只当他是怕疼。
“你来陇山做什么?”
“去陇南。”
“去陇南做什么?”
苏栖尘面上为难,想想还是说:“为了赚钱。”
好理由,容岁心道。
“赚钱做什么?”
苏栖尘被问笑了:“人活着就得要钱么。我先前说,家道中落,并不是假话。家里还有百十来口人、一阁楼的书本要养护,怎么能不去赚钱。”他看容岁还是不信,索性说,“姑娘不要误会,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去做黑心事,不然。”
“天打雷劈。”他笑的有些微妙。
容岁被他弯弯绕绕搞得头大,又想到之前在五柳山庄见他,虽然可疑,也抓不住把柄,对他的来历有些兴趣。于是说:“你上来吧,出了山脉就各走各的。”
苏栖尘连连说好,绕道马车后面准备上车。
谁知道容岁的破马车只有前面一个帘子,非得从车辕处跳上来,才能钻进车厢。这对容岁不是什么难事,对苏栖尘来说就另当别论。
用他的话就是,不雅。
最后还是容岁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塞进了车里。
容岁故意看他的反应,发现自己碰他时他没有躲开,疑心稍减。
她没有看见的是,车厢里的人在她转身后,阴沉厌恶的眼神。
。
“容姑娘怎么先前穿男装,又换成了女装?”
“容姑娘有没有听李家主的话去找将军令?我听了,但根本不知道去哪找。”
“容姑娘家住何方?”
“我一直叫你容姑娘容姑娘,是不是显得太生分?还是之前叫你小相公最自在。”
……
苏栖尘一直喋喋不休,把容岁烦得想把他扔下去。
好在她一直不说话,让苏栖尘碰了一鼻子灰,车里渐渐安静下来。
容岁驾着马车,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环顾四周,他们还是在深山里,完全没有下山的迹象。
“你有没有走过这条路?”
容岁掀开帘子,问苏栖尘。
他正襟危坐在车厢里,把容岁凌乱的衣服行李推到了角落,也就容岁天生不会尴尬,换了其他姑娘定会难堪。
苏栖尘云淡风轻:“从来没走过。怎么了?”
“我也没走过。”容岁说,“我打听到一直往东就能出山,可是——”她指着路边一座木桩,木桩上有两道新鲜的划痕,“我们至少路过它两次。”
苏栖尘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我以为你认识路。”
容岁不想承认,她以为苏栖尘认识,毕竟单枪匹马敢走山路,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这时,容岁觉得腹中饥饿,随之而来是手脚乏力、心跳加快。又来了。她皱起眉头:“天色晚了,走山路很危险,天亮再走。”
她绝对不能把身体状况透露给来路不明的人。
容岁把马拴在大树上,捡来一捧树枝,摞成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长的竹筒——是火折子。她拔开塞子,吹了半晌,都不见火星亮起。
“给你。”苏栖尘把自己的递给她。
容岁接过来,把手举的很远才拔开塞子,让苏栖尘哭笑不得。
“你怕我害你不成?”
不管怎么说,火堆算是燃起来了。
容岁毫不讲究地坐在篝火旁,背对着苏栖尘,拉开面纱开始嚼干粮。不算这顿,干粮只还够吃两次,况且少滋没味,叫她很郁闷。
身旁突然投下一片阴影,苏栖尘很不识相地站在她身旁,盯着容岁吃饭。
容岁抬头,和他对视。某一瞬间,容岁觉得他的目光由惊讶变得意味深长,可是再看,就好像一场错觉。他的神情还是真诚又坦荡。
“我不能给你。”容岁以为他饿了。
苏栖尘一怔,苦笑着摇头:“姑娘伤到我了。”
他递给容岁一个朴素但是包装得一丝不苟的纸包,容岁拆开,看到里面五六块精巧的点心,外裹着糯米粉,里面透出一点翠绿,是她小时候常吃的薄荷糕。
见容岁犹豫,苏栖尘用帕子擦净手,弯腰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半晌,他咽下,又拈起一块吃了:“清新爽口,有些桂花味。”说着又要拿。
容岁把纸包收进怀里,叫他摸了个空。她看苏栖尘自始至终都是站着,弯腰时也顾及着衣服下摆,就说:“你可以去车里拿个毯子。”
照顾他是个洁癖,这是收到薄荷糕的回报。
趁他回车上,容岁从怀里拿出纸包,吃了一块。清甜爽口,比记忆中还好吃很多。
“还要清苦一点,放了什么?”
苏栖尘在车中远远回答:“荷叶。秋天很难得的上品,不好吃吗?”
好吃。容岁在心里说。
苏栖尘在这时回来了,他把毯子搭在手臂上,朝着容岁慢慢走近。到她跟前,把毯子展开要给她披上。
容岁像是被钉了一样弹起来,和他拉开三步远,面无表情。
“这是给你的。你或许想要说为我好,不管你虚情假意还是打什么主意,我都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我载你出山后,就再无瓜葛,所以请苏公子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