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荇人与鱼》照泉

2、断袍

　　“牧，待此战毕，你我一同班师回朝，我定向父王上表，将你此番功绩一一说给他听！你会成为一个好将军的！”
　　“哈哈哈，那就先谢过你了，力常。”
　　“此战不易，战士们——给我冲！！！

　　震天喧的呐喊厮杀仿佛还留在耳畔。朝堂之上，雕梁画栋，仆婢成群，觥筹交错间，大臣们道贺的声音此起彼伏。侍从敲击酒杯，众人息语，抬头仰望着高座上的那人。
　　“此次大捷，诸位将士们都辛苦了！我先敬各位一杯！”
　　“谢皇上！”
　　牧的声音混在一众将士里，暧昧不清。那些战死的士兵，总归是回不来了。
　　“此番庆功宴，是为贺诸将士顺利班师回朝。今日，生者论功行赏，亡者慰其亲属，来人——念吧！”
　　牧在念白声中领了赏。席后，力常留下他，意欲在自己殿内再痛快喝一场。杯盏碰撞间，帝王来了。力常带着牧上前叩拜。
　　“你先回去吧，朕与常儿有事相商。”
　　“是，陛下。”
　　门在身后阖上，转身瞬间，帝王从缝隙里瞥了他一眼，牧谦顺地低了低头。
　　“常儿，你当知不可与臣子过于亲近，要知功高盖主。“
　　“父王，牧他不是那样的人！”
　　牧虽无意，但自小耳力过人，在殿前的青石板路上，他边走边听着里面的谈话。
　　“......骠骑将军民望过高，朕——留不得他了。”
　　“......父王？此次大捷骠骑将军功不可没，如何能？！我不同意......”
　　“......毋须你同意，我只是告知你......臣子若不能明自身，便需管制......”
　　往后的话语，牧已听不见了。他将此事告知了父亲，父亲只是叹气，命他不可声张。
　　“为臣者，人人自危啊——”
　　“儿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
　　数日后，骠骑将军被革职监禁，后被曝出与敌军有染，素日里欺压百姓，投入狱中，不多时便午市问斩。

　　来年春日，南海沿岸珍珠丰收，帝王征重税，渔民虽丰收盛往日，但余存反不足，民怨起。秋收，川疆地区因今年旱灾，缴税不成，寻常百姓多落草为寇，，帝令当地府兵重兵镇压，不服管教者当场击杀。牧冷眼看着帝王朝堂上的暴虐决策，找到力常，盼他能多劝诫一二。
　　力常憔悴苦闷许多，“我自知父王如此不可取，可我的进谏他全然不听！那佞臣风鸿，已经把父王哄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牧无言，许久后，“现在民怨四起，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反对陛下如此行事。”
　　“我知道，我知道......”
　　“力常，这样下去，王朝覆灭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我知道！我......你相信我，我不会停止向父王上谏的，而且父王年老力衰，待父王禅位，我会成为一个明君的！我会好好修复这一切的......”
　　“力常......”
　　“你走吧，今日的谈话，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牧看着转过身的年轻皇子，不再言语，转身离去。待他即位，那会是多久之后，又要有多少人再经历这一场民不聊生。一场叛乱，终究在所难免。

　　“皇上，近日朝中动荡，您得杀鸡儆猴让他们收收心了。”
　　“这些刁民！以为当了官就可以肆无忌惮不成？风鸿，拿着我的圣旨，去吧。”
　　“是——”
　　几日的动乱，又一批良臣被投入狱中。牧在宫中与风鸿偶遇，错身而过时，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风鸿斜眼看过来，没有说话，就这么坐着轿子远去了。
　　当夜，牧宅失火，他的妻儿皆丧命于内。他冲入宫中，面禀圣上，但圣上根本不召见他。力常听闻赶到，陪着牧一起跪在殿外。直至黎明将至，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用力撕下衣袍一角，垂着头，在侍从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力常攥着衣角，一直看着牧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下定了决心。
　　“他走了？”殿门推开，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何必陪着他一起跪，区区竖子，别损了你的身份！”
　　“是，父王。”
　　“你们，送殿下回去。”
　　“父王龙体安康，儿臣先回去养伤了。”
　　翌日晚上，力常传唤了风鸿。风鸿只道是刁难他，他持宠而娇惯了，断想不到力常会直接将他射杀。把那颗头放进盒子里，力常捧着盒子拜见了圣上。
　　“父王，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哦？常儿有心了，怎么突然想着送朕礼物？这——！！！“
　　“父王，您已经失去了一颗明察的心，该醒醒了！”
　　“你！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父王，您还没发现吗，您已经众叛亲离了！”
　　窗外，冲天的火光和喊叫声越来越近，拼杀声在殿外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父王请坐，我出去处理一下。”
　　力常推开门。殿外，场上到处是厮杀的士兵。他的死士死伤惨重，节节败退，已经被逼退到石阶下。牧从叛军中走了出来。
　　“投降吧，你们败了。”
　　“风鸿死了。”
　　“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真没有再一次机会了吗？”
　　“你看看这天下，民不聊生久许，他们何尝有过机会。”
　　“我说过，我会成为一个明君的。”
　　“力常，来不及了。”
　　“那就战吧，我不会把王朝拱手让人，绝不！”
　　牧退了一步，眼神悲悯，“我不会和你打。”
　　“和！我！打！”，字字泣血，力常提起剑冲了过去，牧急忙拔剑阻挡。他把力常的剑挑开，反手刺了回去。他以为力常会躲的。
　　“噗呲——”。
　　力常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跪倒在地，抓住了牧的衣摆。
　　“能不能、咳、放过我父王？”
　　“力常.......”
　　“不能吗、咳、那就给他，留个全尸吧......”
　　被刺伤的地方很痛，鲜血不断往外涌，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真的，来不及了啊。

　　旧朝覆灭，新朝兴起，不过是一夜就能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