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荇人与鱼》照泉

1、采荇人与鱼

　　我总是在那条河边看见她。
　　鹗鸟展翅掠过河面，叼起一条白鱼，又飞落回河中的沙洲上。翅膀上抖落的水珠飞入河中，晨光映在水上，金灿灿的光芒随清波微漾，恍惚中只觉那是神女掉落的一串手链。
　　她就站在那串手链中，弯身采摘着，挽起的袖子微微散开。她把刚采上来的荇菜放入身后的编筐中，重又整理了一下袖口，跟着理了理鬓边垂落的几缕发丝。
　　晨光下，她的发丝散发着柔和的光，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
　　或许是我的视线过于灼热，她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惊慌中，我立刻潜回了水下，避开了那双探究的明亮眼眸。情切，却又情怯，我从来只敢在不远不近处静静望着她的身影。
　　因为我是一条鱼，一条化形失败的鱼。裹满鱼鳞的尾巴几乎一直延伸到胸前，手上和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鳞片，我这个模样，一定很可怖。
　　叹了一口气，我重又浮出水面。她已经涉水往岸上走了。她要回去了，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害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日光一寸一寸往西走，很快就升到了头顶上。我躲在一株莲叶下面，透过绿色的叶面望着那轮炙热的圆盘，光芒强烈得刺痛双眼。
　　在我初初开智时，我们曾接触过。那个时候我还是一条鱼，跟着前辈学习时，晕头转向地就撞入了她正在清洗的竹筐里。她愣了一愣，接着倏然展眉，眉眼弯成了一道道新月：“你这条小鱼儿，怎么这样笨。”
　　调转了竹筐方向，她一边把我送出去，一边落下银铃般的娇笑，“今日寒食，就放过你吧，去吧。”见我脱了筐也依旧滞在原地，她俯下身，伸出手作势要抓住我，“再不跑，我就抓你回去养一天，寒食过了就把你煮了哦。”侧边的头发垂落水面，有一缕荡到了我的身上——奇怪的感觉。
　　藏在不远处的前辈趁着这时机冲过来朝我撞了一下后又飞快游走了，我也惊醒过来，急匆匆地就摆尾朝着荇菜丛深处而去。尾巴抽得太急，溅起了一小滩水珠，弄湿了她腰上的衣裳。
　　抱歉了。听着她小小的一声惊呼，我的视线被眼前层叠的圆叶遮挡，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前辈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我总忍不住往那个地方靠近，往那个姑娘靠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隔三岔五地，她会出现在河边，为家里采摘当日的新鲜荇菜。
　　我偶尔会幻想，若我能成功幻化，届时我便可以走到她面前去感谢她，然后和她说说话。
　　她会喜欢琴声么？我可以学琴，只为她奏响琴弦，那样就可以亲近她了。
　　或者她喜欢编钟？我也可以在旁敲响清脆的曲调，那样我就能再看一次她动人的笑颜。
　　我想看见她的笑容。
　　幻化失败的人形身体，在每次回想到那张笑脸时，胸腔里都会涨得满满的。前辈和我说，那可能是叫做欢喜的感情，但他们也不太确定。
　　但好像，没有机会了。双眼慢慢沉重，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思维像是一团云，落到水里化开了去，再也聚不起一丝清醒的意识。
　　是了，化形失败的那刻，我本该湮灭于世的。挣扎了这些许日子，总该结束了。
　　晨光依旧暖融融地洒落在河面上，她提着筐子踏入水中，照旧采摘起今日的新鲜荇菜来。
　　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有些许疑惑，却什么也没发现，重又低头拨弄着水中的茎叶。
　　今日和昨日没什么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短篇系列，随想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