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框里的天鹅》周牵鱼

8、番外二：小孩

　　我是一个盲人。从小生活在福利院。身边没有人跟我说过我的父母在哪，或者是为什么不要我，但是我很清楚，没人会要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孩，我只不过是被遗弃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福利院的小朋友要和我玩耍，所以我很讨厌他们，谁要是靠近我，我就要狠狠地把他们推倒在地上，我的听力可是很好的。我靠着一双耳朵就能了解他们的动向，再把他们打倒，而他们靠着耳朵和眼睛都没办法躲过我。看来，眼睛也不是什么必需品。

　　在我七岁的那一年，忽然有人要领养我。我不懂，那家人是不是被福利院院长骗了，为什么要收养我这样一个看不见的废物？

　　有一个男人过来接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还不错，他跟我说，他是领养我的叔叔，他有一个伴侣是男的，而且腿脚不利索，但是他们有经济能力给我良好的生活，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征求我的意见，我没有回答他，但却点了点头。他好像很高兴，为我整理了一些贴身的小玩具，然后便牵着我的手离开了福利院。

　　我第一次坐小轿车，里面的味道很好闻，我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叔叔问我，是不是很好闻？

　　我点了点头。我以前跟院长或者是看护阿姨出门的时候都是坐公交车，公交车上的味道总是很臭很浑浊，他们说那是机油的味道，我不懂，但是每次我坐公交车都会被熏吐。

　　叔叔笑着跟我说，车里面每天都会换一束新鲜的花，他的伴侣是开花店的。

　　要改称呼吗？我是这样问叔叔的。

　　福利院院长说过，要乖乖听新家叔叔阿姨的话，如果他们要你们喊爸爸妈妈，你们就要照做，要做乖孩子，爸爸妈妈才会喜欢你们。但是这个叔叔的伴侣是个男的，所以我要怎么称呼呢？如果都喊爸爸，会不会混淆？

　　叔叔说，可以改，等我想改了就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喊他大爸，喊他的伴侣叫小爸。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车里面的花真的好香，叔叔的车开得好稳，车里还放着很好听的钢琴曲，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躺在一个非常柔软的大床上，福利院的床板是硬邦邦的。我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离开了福利院。

　　我坐起身，耳边忽然传来一句男声，“你醒了，饿不饿？”声音很温柔，就像是，就像是四月份暖阳下的和风，我的词汇太匮乏了，只能这样简单地形容。

　　“你是谁呀？”我这样问，却猛然想起，我的新家中有两个叔叔，刚刚那个叔叔的声音没有这么好听，所以这个叔叔应该就是小爸。忽然觉得自己很笨，害怕这个声音很好听的小爸也觉得我笨。

　　“嗯，我是你的新家长，是那个接你回来的叔叔的爱人。这是我和他的家，欢迎你加入我们，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噢。”小爸的声音好温柔呀，我真的好喜欢小爸。

　　小爸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小爸的身上好香，是那种花香。

　　“走吧，一起下楼吃晚饭。”小爸拉住我的手慢慢地下楼。

　　那天晚上，我听着大爸和小爸给我定制的学习计划吃了两大碗饭，我觉得我好像有家了。

　　后来我的生活三点一线，家、学校、小爸的花店，我经常去小爸的花店里看门，小爸在后面认真整理花束，我就坐在门口的玻璃桌前学习盲文，听见有人过来，我就喊小爸出来。然后等到晚上七八点大爸下班的时候，大爸就会过来帮忙，我们一起慢慢地把门口的花盆搬到屋内，一起把花店的灯关好，一起把花店的门锁好。最后再一起坐爸爸的轿车回家。其实，小爸的店里有那种顾客自助的小铃铛，只要敲一下，小爸就知道有顾客过来，但是我就喜欢跟着小爸在花店里看店，因为那样很有一家人的感觉。

　　我上了小学，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周，我接到了医院的通知，之前预约的眼角膜手术有好心人遗体捐赠。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我的右眼好像模模糊糊也可以看到一些什么了。大爸说，我休养一段时间，右眼就都可以看见了。那一瞬间，我像是完成了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我看着模糊的色彩，看着大爸和小爸的轮廓，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两个月之后，我开始隐隐约约有一点点无语。

　　比如说，我之前看不见的时候，大爸偷亲小爸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看得见了，大爸好像依旧没有改掉这个“陋习”，每次我都能看见大爸不要脸地占小爸的便宜，小爸红着脸轻轻地推开他，说“孩子还在呢”，然后厚脸皮的大爸更加肆意妄为了，还说“没事，他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送他出去住宿，再也不要回来。”

　　好的，我又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