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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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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微来到侧厅门口时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琴声,她的右眼皮莫名的跳个不停,心头没来由的抽了抽,门口走出来个侍女,低声说:“殿下请您进去。”
严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花球迈步进去,只见厅里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子香气,乐音丝竹绕耳,伴着男子的吟唱声,再往里走,纱幔后正是许幼怡,只不过她身边坐着另外两个人,那两个人严微认得,正是兰公子和梅公子,竹公子和菊公子在旁边弹唱。严微怔了一瞬,紧接着转头要走,没想到许幼怡就在此时开口唤住她:“微微。”
严微停下脚步,一个转身间,面色已由平静转向愤怒,只是她一贯很难有什么表情,此刻也只是眸光锐利,嘴唇紧紧抿着。
许幼怡自然注意到了严微表情的变化,她仍然是面上带着笑,只不过喉头涩涩,很难发出什么声音,预先想好的话竟然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也只是挤出一句,“今日,你不听话。”
严微咬了咬牙,将翻江倒海的情绪硬生生咽下去,她缓步走上前去掀开纱幔,到许幼怡对面蹲下来,将紧攥在手里的花球放到两人中间,抬眸定定的看着许幼怡,许是强忍着的缘故,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
严微在期待着许幼怡如以往一样笑眯眯的说“微微真棒”,哪怕是什么都不说,抚一抚她的脑袋也是好的,可许幼怡什么也没做,只是端坐着看着严微,她是大梁的长公主,一向能够将情绪克制的很好,可独独是面对严微时,情绪总能一次次的决堤,许幼怡生硬的笑着,她在心底念了一万次严微的名字,每一次都温柔至极,可话出了口却变成刀子,“我说过,你若再不听话...”
“你便要赶走我么?”严微抢先答道,她扫视了一圈许幼怡身边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说:“他们是要听话些,可惜我不是他们。”
许幼怡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呆呆的看着严微,嘴里无声的嗫嚅着“不是的”,严微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她是真的生气了,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许幼怡,都说你聪明绝顶天下无双,那你是真的看不懂我的心思么?若你存心要将我推远,又何苦在一开始对我那么好,难道...博得一个没有记忆的人的痴傻感情对你来说很有成就感吗?”
这些话一字一句将许幼怡的心刺得生疼,仿佛被人扼住喉咙,疼的喘不上气,将要死去。许幼怡眼看着严微要转身离开,忽地站起身,一阵巨大的眩晕感忽地袭来,她身子一歪,旁边的兰公子和梅公子眼疾手快的接住许幼怡,下一瞬,却只听见两个男人的惨叫声,许幼怡堪堪睁眼,只瞧见严微一手揽着自己,而梅公子和兰公子已然倒在地上,双手竟被硬生生折断废去。
许幼怡被这场巨大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那头梅公子和兰公子还在嚎叫着,严微暴逆的看着那两个男人,“谁准你们动她的?”
冬青听到动静赶忙冲进来,她呆愣了一瞬,赶忙将梅兰竹菊四人赶出去,又看向严微和许幼怡,在得到许幼怡的眼神后,不放心的欠身告退了。
“微微...”许幼怡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抚一抚严微的脊背,却反被严微抓住了手,严微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脖子上的经脉抖抖立起来,眼眶通红,仿佛不止是生气,还有别的巨大的痛苦,事实上,她的头痛的仿佛是要炸开一样,与许幼怡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疯狂闪过,严微咬着牙说:“许幼怡,你闹刚才那一出,就是为了逼我?你真是好狠。”
“严微!”许幼怡忽地甩开严微的手,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严微,满腔的话似乎要喷泻而出,她想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严微,只求严微不要再自我折磨,更不要对她这样的人再动心,可理智最终占了上风,许幼怡将舌尖咬出了血,才勉强能发出声音,“严微,算是我求你,我们就同从前一样好不好?你只需乖乖待在我身边...”
说着话,许幼怡将严微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脑袋,严微面色惨白,嘴唇几乎没有了血色,她靠在许幼怡的怀里,竟然渐渐矮下去,到最后两个人跌坐在地上,彼此依偎着,似是在互相舔舐伤口。
许幼怡啜泣着,她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为长公主,她肩负着皇叔的重托,要匡扶朝纲,扶持新帝,大梁命脉握于她一人之手,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明枪暗箭处处深渊,她注定做不到只为严微一人,只能尽可能护着严微让严微开心,可她明白的,她和严微都想要更多...
也许许幼怡早就该明白,那是严微啊...不是困在她身边失了记忆的严姑娘,而是那个倒提银枪骑白马的严小将军,严微注定做不了笼中雀,哪怕是失了记忆。
可是严微,一旦你挣脱了我的束缚,我又该如何护着你?
严微不知道许幼怡的这些心思,她只是昏昏沉沉的靠在许幼怡怀里,她能感受到许幼怡巨大的挣扎,到最后,严微只是嗤嗤笑了笑,抬起手臂揽住许幼怡的腰,将自己所有的重量依托给许幼怡,然后在巨大的痛苦中沉沉睡去。
后来的半个月,许幼怡竟没再来过严微的院子,严微的状态不太好,在屋里昏昏沉沉的躺着,清醒的时候很少,多的时候总是倚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院里的一片萧瑟,一段日子下来竟消瘦的厉害,郎中来看过好几次,都道是心病。陈婆婆瞒着严微偷偷去找过许幼怡,许幼怡倒是平静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多想立刻去找严微。
然而许幼怡只是往严微的院子里多增派了些人手,又嘱咐下人做些补品送给她。
诸事缠身,许幼怡总还要抽出空来考许夜幽的功课,翰林院院首学识渊博,政见独到,许夜幽跟着他学,进步很快。武都司尽心尽责,许夜幽的武学方面也进步神速。
天气愈发的寒冷了,陛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靠着些稀有的药材吊着,许幼怡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只是洪首辅和徽王那边盯得紧,总也得到了些风声,最近怕是要有什么动静。
屋漏偏逢连夜雨,南疆叛乱刚平,西真又举兵来犯,西面守边的常戌军战报发了一份又一份,此次进犯来势汹汹,怕有破城的风险,朝堂之上为了夺嫡已然分成三派,谁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这个契机由陛下的身体决定,若他驾崩,纷乱霎起,朝堂必乱。这个节骨眼上,任谁也不愿意分兵去援边。
静室里,许幼怡背对着一众大臣站着,微微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四个大字——天下长安。这是许幼怡十六岁回宫那年生辰时求陛下辞的字,亦是自打十六岁开始,许幼怡每一年的生辰愿望。
尚书院右侍郎拱手道:“殿下,还请早日做决断。”
许幼怡闭了闭眼,轻念“古来征战几人回”,再睁开眼时,倒是转身含笑望着立于身侧的许夜幽问:“夜幽,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一众大臣自然是明白许幼怡的意思,她的心里怕是早就有了决断,此刻自然是要考一考许夜幽有几分帝王之才,大家看向许夜幽,这孩子倒是不怯场,他机灵的很,许幼怡又总带着他与大臣议事,一来二去学到了不少本领,只见许夜幽躬身行礼,朗声道:“老师常教导夜幽,帝王之本责为兴国安邦,何为国?何为邦?民聚之为国,民心聚之为邦,得民心者兼得天下,如今三派夺嫡,有人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权力,有人是为了纵九州倾天下的威风,可夜幽只愿国泰民安,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一番话出口,虽显得稚嫩,可许夜幽眼中坚毅的光被一屋子的人看到,众臣都点点头,许幼怡浅笑着,眼中的欣慰可见一斑,她转头看着屋子里的大臣,缓缓开口说:“本宫的最终目的从来都不是推谁坐上那个宝座,而是守这天下长安。十多年前前朝皇帝暴虐无道,天下大乱,是皇叔起兵反朝,两年乱战终于还了天下安宁,可真正的太平从未来到,边疆战乱从未停止。盛世未见,朝堂离乱,我大梁真真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若是为了夺嫡舍了边疆万万百姓与将士,本宫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这天下百姓。”
许幼怡的一段话说的平缓却有力,有几位老臣眼中含着泪花,大臣们皆拱起手,“臣等愿为大梁鞠躬尽瘁。”
“援兵必须派,只是不可派出我们的人。”许幼怡踱了几步,口中念出一个名字,“何毓驰。”
“何将军?”武都司皱了皱眉,“殿下,他可是洪首辅的忠将,怕是无法支持我们。”
许幼怡勾了勾嘴角,“是么?本宫偏要试试看,再过二日该是上元节了,本宫便去会会他。”
屋顶一角,严微轻轻合上瓦片,垂了垂眸子,她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过了好半天才转身离去。
夜间,许幼怡自宫里回来,冬青在一旁打着灯笼,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冬夜的月亮总要更亮些,月光洒下,白日里的一切归于寂,寒风吹过,激得人一阵颤抖,饶是身上披着披风,许幼怡还是被冻得厉害,可她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冬青知道这个方向是严微的院子,她静静的跟着许幼怡,心下明白许幼怡想做什么。果然,许幼怡同往常一样立于树影假山之后,眸光柔柔的看着不远处的院落,仆人时而进进出出,却未曾见到严微的影子。
“她最近怎么样?”许幼怡开口问,眼睛仍然是看着那边。
冬青实话实说,“还是老样子。”她看了一眼许幼怡,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许幼怡总来这里,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许幼怡轻叹了一声,眼里透出些心疼,“她怎就这样执拗。”
冬青默不作声,暗暗的想,您也不是一样么?
许幼怡忽地问:“冬青,你说是不是本宫错了,也许一开始,本宫就不该因为一己私欲留她在身边,或许放她走,能更好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慢慢的不听话了...”
冬青愣了一下,她对“情”之一字一窍不通,可平日里在看到一向冷冰冰的严微看向许幼怡时眼里的光时,也能明白那大概是“倾心”,许幼怡又怎会不懂呢?于是冬青如实说:“是严姑娘愿意留在您身边的,人一旦开始在乎谁,就总想着要为那个人做些什么,总想着吸引那个人的目光。”
许幼怡笑了一下,摊开手掌,一只小巧的木哨赫然显现,木哨做工粗糙,可因为常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竟也泛着淡淡的光泽。许幼怡瞧着手中的木哨子,脑海里全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追着自己喊姐姐,总调皮的紧,功课不好好做,却老想着溜出去玩。笑着笑着,许幼怡竟是眼睛一热,再抬头看向院子时,恍惚间像是做了一场梦,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关西那个城。
许幼怡想保护的那个孩子,早就长大了,她给了那个孩子世间所有的痛,却又自作主张的让她忘掉,一切都是为了严微能够平安快乐,可事到如今许幼怡忽地发现,她独独能保下严微一条性命罢了,其余的,她什么也给不了。
“她愿意留在本宫身边。”许幼怡眸色苍凉,“可本宫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殿下!”冬青听到这话,愣愣的看着许幼怡。
许幼怡苦笑了一下,“你不必这般,本宫还没有那么快死。”她看了一眼院门,“上元节那日,你帮本宫准备些河灯吧。”
冬青低声道,“是。”
主仆二人离开的悄无声息,临走前,冬青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另一侧的假山处,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默不作声的跟着许幼怡走了。待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假山后才走出来一个人,严微的眼中的晦涩不明的杀意渐渐淡去,手中的匕首被她收回袖口,眼眶中的红血丝之上逐渐涌出眼泪,只是她强忍着,像是要将牙咬碎了一般。
夜色寒风中,削瘦的人儿缓缓跪下,遥遥的望着西边重重的的磕了几个头,却是没有直起身体,好半天才传出呜呜咽咽压抑的哭泣声,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轻了,混进风里便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