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山河》莞尔浅唱

2、换药

　　“都快点，跟上了！”鬼侍官命令道。

　　鬼老二挑着两筐子菌菇行走在队伍中，路过一个卡口，队伍停了下来。

　　卡口处两位鬼侍官在负责检查蔬菜的新鲜程度以及箩筐中有没有带了别的什么物件想要偷运进入鬼宫。检查完毕，方能放行。

　　“过，过，过！”鬼侍官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等等，你给我停下！”一位鬼侍人刚将箩筐放下，鬼侍官一脚踢翻了箩筐，数个已经发芽的土豆滚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侍官厉声问道。

　　鬼侍人立马跪下，哀求道：“大人们行行好，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就这么点东西了！”

　　“滚滚滚，这东西还想拿来换钱，我看你是脑子不好，就应该早点饿死！哈哈哈哈。”

　　旁边的鬼侍官也跟着笑了起来。

　　“快滚，别耽误我们干正事！”鬼侍官再次命令到。

　　鬼侍人慌忙将土豆捡拾进箩筐内，背着离开了。

　　“鬼老二，你这两筐菌菇不错，能换不少吧。”鬼侍官道。

　　“二位官人好眼力，这是我在荒坟堆捡的，死人骨血养的东西，能不鲜美吗，回头不会忘了孝敬二位爷的。”鬼老二道。

　　“恩，还是你上道，过吧。”鬼侍官给鬼老二放了行。

　　鬼老二跟着队伍来到了鬼宫的后厨，后厨有个大院子，厨房里鬼厨师们各司其职，院子里鬼侍官忙着看菜、称重、给鬼币、记录。鬼侍人们安静地排着队，等待领了鬼币再排队回去。

　　“鬼老二，我要去解手，过来帮我劈柴！”

　　鬼老二听闻有人喊他，走了过去，接过斧头悄悄将一张字条和一袋鬼币塞入那人手里，那人便离开了后厨。

　　那人找了一个僻静之处，打开字条，只见字条上写着：补血丹、调气丸、人参、当归。又打开袋子，数了数鬼币，“钱这么少，要求还挺多。”那人喃喃道。

　　“鬼老二，到你了！”后面排队的人喊道。

　　鬼老二放下斧头，拿菌菇换了鬼币，又从厨房捡了点厨房看不上的烂菜叶塞到了一个箩筐里，就挑起两个箩筐跟着队伍准备出鬼宫了，走到门口，先前出去的那人正好回来，把一个小包裹随手扔到了鬼老二放烂菜叶的箩筐里。

　　随着队伍走了一会，鬼老二突然道：“我老头子走不动了，要歇一会，你们先走。”鬼老二放下挑着的箩筐，用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迅速将小包裹往箩筐底部塞了塞，让烂菜叶覆盖住小包裹，随后又挑着箩筐回了队伍。

　　路过卡口，队伍里陆续有人塞东西给卡口的两位鬼侍官，鬼老二也熟练地塞过去一个钱袋子，里面装了今天卖菌菇的一半鬼币。因为这次孝敬的多，鬼老二怕两位鬼侍官记不得谁给的，特地提前准备了一个钱袋子放鬼币，钱袋子里还事先准备了一张字条，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孝敬这么多鬼币，着实让鬼老二心疼，但想到这一段时间可能都要这样去换药，又觉得这钱花得挺值，仿佛又回到了儿子还在世的时候，生活又有了希望，自己不再是行尸走肉。

　　“你醒啦！”老太婆显得有些激动。

　　床榻上的男孩微微睁开眼，吓得一哆嗦，本能得想起身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抬个脖子都难。

　　眼前的妇人右头顶没有头发，左头顶满头银发，右半边脸似被火烧过，皮肤黝黑皱起，左半边脸布满了皱纹，但还可以看出原本皮肤白皙，右手也似火烤后留下了残疾，无名指和小指连在了一起，被一层黝黑的皮肤覆盖，左手却很正常。老太婆整个身体的右半边仿佛被烈火烧过焦痕遍地，寸草不生；左半边仿佛一个活死人，没有半点水分滋养，枯死惨白，用阴阳人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老头婆伸出左手想要抚摸男孩的头，男孩紧紧攥紧了拳头，怕眼前的这个妇人要张嘴吃了自己。

　　突然，一个男人端着药推门进来，男孩再次被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鬼老二，满脸的疮疤，整张脸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急急忙忙凑到了床前，大声问道：“孩子醒了？”

　　男孩赶紧闭上了眼。妇人骂道：“小声点，也不怕吓到孩子。”

　　“来，先让他把药喝了，补一补血色。”鬼老二道。

　　“孩子，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是我们把你从冥海捡了回来，你可还记得……？”老太婆温和地问道。

　　日子？不记得了。只记得掉落的地方很高，但有人紧紧地将自己护在怀里，掉落河里才不至于那么疼，但护着我的又是谁？一瞬间坠入河底，不能呼吸，只看到湖面仿佛有光，奋力挣扎着向上游，正好扒在一块浮木上，只能将命运交给奔流的河水，不管它将自己带往天堂还是地狱。

　　随着河水起起伏伏，汇入大海，男孩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松手，松手便是死，而自己似乎有着未完成的事，还不能离开这人间，究竟是何事？想不起来了。睡一会，就睡那么一会，男孩想，他抱着浮木的手渐渐松开，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

　　光，有光，男孩的眼睛慢慢睁开。

　　“小子，已经午时了，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鬼老二问道。

　　他们不是坏人，是他们救了我，男孩心想。

　　“伯伯，这是什么地方？”

　　“鬼域。”

　　“所以我是死了吗？”男孩问道。

　　“和死了差不多。”

　　“那也好。”

　　“好什么好，等你能下床了，就起来干活啊，我们可不养闲人。”

　　“嗯。”

　　“开饭了！”老太婆端着粥走了进来。拿着粥和勺就要喂孩子。

　　“老太婆，我的饭呢？”老头子问。

　　“在厨房，自己去吃。”老太婆答道。

　　妇人将男孩扶起，用残疾的右手托住碗，左手拿着调羹坐到男孩床榻边，吹着勺里的粥准备喂他。

　　男孩肚子也委实饿了，也没了先前的恐惧，一口一口吃着喂来的粥。喝完粥，老太婆放下碗和勺，问道：“孩子，你从哪里来？可有姓名？”

　　“我……你们可知我是谁？我好像不记得了。”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头，额头上鼓起的大包还没有消去，他疼得皱起了眉。

　　“婆婆，感谢你救了我。”

　　“孩子，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可还记得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人？”

　　男孩摇了摇头，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人护着他掉入了海里。

　　“我记得和我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人，婆婆你可知他现在何方？”

　　“我们就找到了你，其他人就不清楚了。”老太婆怕男孩知道自己的亲人已死，死人又不能复生，何必徒添伤悲，故决定啥也不说，守住这个秘密。

　　鬼老二吃完饭推门进来，问道：“娃娃，你叫啥啊？”

　　“他不记得了。”老太婆答道。

　　“那我们不能总是喂、喂、喂地叫你吧，”鬼老二道，“来鬼域求生的人都得有个鬼名，换个名字就是重生，划清和人间的界限，要不你也给自己起个鬼名？姓鬼名啥的。”

　　“鬼厌，叫我鬼厌吧，鬼都讨厌我，不肯收我。”男孩突然抽泣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男孩用手一擦，疼得咧开了嘴，他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长长短短涂着药膏的伤口。他意识到此刻的自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鬼厌？不好听。不过随你，你没找到家人前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我和老头子都会照顾你的。”老太婆道。

　　“谢谢你们。”

　　“对了，这里的人都叫我鬼二婆，叫我家老头子鬼老二，你也可以跟着这么叫。”老太婆道。

　　“不，以后我就叫两位爷爷奶奶吧。”鬼厌道。

　　“随你随你。”鬼老二没想到白捡了一个这么懂事的孙子，心里乐开了花。

　　鬼厌能下床了，便经常跟着鬼老二去冥海浅滩捡东西，鬼老二告诉他冥河上游的人间有个门派叫沧浪派，沧浪派从建派起就流传“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他们信奉死后进行水葬可以洗涤此生罪恶，来世可以去仙界修行，故所有门派弟子上至掌门，下至信徒都实行水葬。

　　水葬就是用木船或者竹筏载着离世弟子，旁边摆放着逝人生前爱用之物，随着冥河漂流入冥海。此外，冥河两边有一段是悬崖峭壁，偶尔还会掉下霉运的赶路行人，鬼侍人就去捡拾这些随葬品和行李，运气好能捡些瓷碗陶盆，鬼侍官看不上，还能留下来带回家用；运气不好捡了些金器、玉器、佩剑啥的，没藏好，被鬼侍官看见很可能瞬间丢了性命。

　　鬼老二偶尔捡些金器、佩剑都上交了，小块的玉器会偷偷藏在鞋子里，带出来到鬼市换鬼币。还有那些逝人的衣服，但凡衣料尚可的，都是需要抢的，因为鬼侍官们不收衣服，衣服便成了鬼侍人们争抢的宝物。他自然也把自己捡东西藏东西、抢东西的经验教给了鬼厌。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鬼老二阅死人无数，便也懂得了根据着装、配饰、随葬品、行李判断逝人生前身份贵贱之法。鬼厌聪明伶俐，学得也快，很快掌握了其中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