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山河》莞尔浅唱

1、活物

　　“老头子，这儿有个活物！”

　　“啥？这冥海能有活物？老太婆，我看你昨晚的酒还没醒吧！”

　　“你不信过来看看，这有个男娃娃，活的。”

　　老头子没有回应，只顾着从一个无头死人右手上扯下扳指，扯了几次没有扯动。他作了一个揖：“往生路漫漫，负重不易行。不如将财物留给老朽，老朽定会替你好生保管，红尘往事已了，你就先行一步吧。”

　　一番说词道完，无头死人仿佛接受了自己已死的命运，老头子顺利从他手上抹下了扳指，藏在了怀里。

　　“你快过来看看！”老头婆叫道。

　　“看什么看，你可小声点，一个娃娃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老头子一边抱怨一边走了过来。

　　老头子走近一眼看中了娃娃脖子上挂的玉，“这东西看着可是仙界之物！”正欲伸手去扯，突然男孩的手死死抓住他抓着玉的手，老头子一惊，奋力将手收了回来。

　　“看，我没骗你吧。”老太婆小声说。

　　那个男孩身材瘦弱，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快把他捞上来，藏好，鬼侍官就要过来了。”

　　老头子和老太婆悄悄把男孩抬上了岸，藏到了灌木丛里。

　　马蹄踏水的声音响起，一群穿着红衣佩着长剑御马的人停在了冥海浅滩边。老头子和老太婆以及众人纷纷跪下。

　　领头的人道：“今日可有宝物呈献鬼王？”

　　无人应答。

　　“你们是胆子肥了！前几天刚宰了一个私藏东西的鬼侍人，你们是没有看见！今儿，我看谁想下去陪他！”领头人抽出了腰间佩剑。

　　“大人，我今日觅得一物，想要献给鬼王，就是本人眼拙，不知道算不算宝物，怕污了鬼王的眼。”老头子颤颤巍巍向前递上了刚觅得的扳指。

　　领头人收起了佩剑，仔细端详了一下扳指：“不是个俗物。去把尸体和物件都抬上岸。”

　　鬼侍人两两合作，将五具尸体和两匹死马都抬上了岸，并排排开。一堆碎木也被鬼侍人抱上了岸，其中有几块正好拼凑成车轮的形状。

　　尸体除了少头的，还有少腿少脚的，这也不奇怪，毕竟冥海连着冥河，冥河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两岸之间只有一座铁链木板桥，年代久远，驾车不小心从两边的山路上摔下来，摔个四分五裂也是常事。再说，这一队人双马拉车，若不小心驾驶，翻车几乎是必然。

　　“鬼老二，再给我好好搜搜，这些人身上还有啥东西！”鬼侍官命令道。

　　老头子闻令，又扒在尸体上摸了摸，中间那具尸体的左手手掌攥拳，手心里仿佛握着什么东西，老头子将他的手指掰开，是一个剑穗。老头子将剑穗呈给了鬼侍官。

　　鬼侍官凑近一看，只闻得一阵腥味，“什么味道！”随手往地上一丢。

　　“剩下的都赏你们了！”随即调转马头，领队离去了。

　　鬼侍人一涌而上，将那五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扒拉干净。无头尸体的衣服最好，丝绸面料，却被丢弃于此。估计是鬼侍人扒下衣服后，发现被血浸染，又被割裂开无数道口，无法修补，只得舍弃。

　　鬼侍人榨干这些死人身上最后一点财物后也纷纷散去。

　　“鬼老大，你今天辛苦，尸体我来埋。”老头子道。

　　“行，我先回去了。”

　　老头子望着鬼老大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抓住老太婆说：“快去看看娃娃怎么样了！”

　　两人匆匆跑向灌木丛，只见男娃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缠着水草，衣服上都是划痕和血迹，头发散乱，脸上长长短短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走，把这孩子带回去，算这孩子命不该绝。”老头子对老太婆说。

　　“那尸体什么时候埋？”老太婆问。

　　“活人要紧，这娃也就一口气吊着了，倘若我们不快点，这一口气上不来，说不定就嗝屁了，活不到明天。”

　　“好。”

　　两人用推尸体的小推车把男孩推回了家。

　　鬼老二和夫人的房子不大，一个院落，三间房，一间他两人居住，一间是他们死去儿子的房间，一间是厨房。

　　二人点燃了尸油蜡烛，将男娃安置在他们死去儿子的房间里。老太婆因为思念儿子，时常打扫，因此房间虽简陋却干净。

　　“老太婆，你先打点热水来，给他擦擦身子暖暖，我去给他熬点药。”

　　老太婆帮男孩换上了死去儿子的粗布衣服，又避开脸上的伤口，擦干净了男孩脸上的泥沙和血渍，男孩土黑的皮肤瞬间变得白皙。

　　都是差不多的年岁，这孩子可比我生得模样俊俏多了，可惜也是个苦命的娃。老太婆心想。

　　“老太婆，给这娃脸上的伤口抹点舒痕膏，别以后整得跟咱俩一样丑陋。还有这汤药，先给他喝着，家里药材有限，但凡能给他补上的都给用上了，要是他的造化能活过明日，我们还得去鬼宫弄点补的，帮他补补元气。”

　　老头子支撑起瘫软的男孩，老太婆扒开他的嘴，把汤药灌了下去。

　　“这是老天看我们夫妻可怜，把我们的孩子又还给了我们，可千万别让魔鬼再夺了去了。”老太婆抽泣着依偎在老头子怀里。

　　“放心，不会的，明日你来照看孩子，我去给他家人收了尸，再去鬼宫讨点药来。”

　　“那你万事小心，千万别给鬼侍官抓到。”

　　“放心，知道了，记得按时给娃娃擦药喂药。”

　　“你也放心，我可不是第一天照顾患病的娃娃了……”说到这里，老太婆突然哽咽了起来。

　　“不是你的错，从今愿与鬼为伴，来世不共人同群，人恶于鬼。”

　　“没错，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人间路险。”

　　翌日，老头子带了尸烛和纸钱，推着推车，赶夜路去了冥海浅滩埋尸。

　　尸体抬上岸，晒了太阳，不久便会腐烂发臭，还是应该早早入土为安。

　　冥海浅滩不远处便是荒坟堆，荒坟堆埋葬的都是飘来冥海浅滩的无主尸体。冥海浅滩上长年有从上游冥河漂来的尸体，大多数尸体在河里都泡了数日，腐烂变形不说，还有一股臭味，除了身上挂着凝香粉的尸体，味道大到让人闻到就想吐，特别是夏天。因此，鬼侍人们经常将几具尸体放一个墓穴里就埋了，省时省事，一来是因为这些尸体无主，死者从来无人祭拜，二来是因为这些尸体无名，埋尸鬼侍官也从来不来检查这活干得对不对，甚至不会来检查尸体埋了没有，干活也全凭良心，主动来埋尸的鬼侍人也多半是为了摸摸这尸身上还有啥好东西。

　　这一次的埋尸不一样，这一群人当中还有一个没死的后人。

　　鬼老二先前就挑好了穴位，位置高，涨水不会进水，还能背靠大山前望冥河。他早早就给自己和夫人挖了两个空穴，旁边葬着他们早年便夭折的儿子。

　　鬼域之人其实另有安葬之处，叫安魂岗，并不葬于荒坟堆，然而鬼老二并不想去，因为安魂岗按众鬼生前地位而葬，而他和夫人这种鬼侍人是鬼域中最下等的人，他觉得死了他们的灵魂就应该自由了，不必在侍奉鬼王，当然还有另外一点原因，每年清明夫人都会在儿子坟墓前哭泣，他就怕有些鬼侍官、鬼侍人们没有关心与同情，反而是嘲笑和讥讽，两人膝下再无子嗣，夫人疯疯癫癫，开一些有的没的玩笑段子，在两人伤口上撒盐。

　　鬼老二将那无头男尸埋在了自己的穴位里，又从残肢里找出二条腿埋入了夫人的穴位，他知道这残肢属于一个女人，这双腿修长，皮肤上并无过多汗毛，光滑白皙，一个从大腿处断开，一个从小腿处折断，断口和无头男士脖颈处的断口一样，都是一刀切平。

　　将二人葬好后，鬼老二又为二人烧了些纸钱，对着坟墓道：“我和夫人膝下无子，唯恐无人收尸，因此早早准备了两处墓穴，准备死后劳烦亲友，安葬于此，这两处墓穴已是这荒坟堆最好的风景，二位贵客既然来次，烦请安眠于此。如果和你们一起来的娃娃命大，我们会照顾好他，有生之年抚养他长大，也望他能念及我二老养育之恩，成年后能为我二老送终，每年清明，我们会带娃娃祭拜二位贵客。二位贵客泉下有知，也请保佑和你们一起来的小公子。”

　　埋葬好这二人尸体，鬼老二又将另外四具尸体埋在了位置低一点的墓穴里，撒了些纸钱。

　　不知这六人死因，不像是劫财越货，更像是仇家追杀，这两人感觉是这孩子的父母，既然父母已死，外面又有仇家追杀，孩子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既然已经将风水宝地的墓穴贡献出去，那他和夫人收养他们的孩子，也不算亏欠他们啥了，只希望二人不要因为思念自己的孩子，将孩子带走，鬼老二为他和夫人想留下孩子的私心找了充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