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求生指南》芦之漪

4、第四章

　　不周山悬崖上，从远处看，一个蚂蚁大的人影正艰难而努力的缓缓向上挪动。说是挪动，那还是有些夸大了，悬崖峭壁，寸步难移。那人扒在岩石上，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至下颌，脸已经被尘土和汗抹花了，一身砖红色的长袍罩在身上，被岩石刮蹭成了破衣烂衫，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娇花。
　　此人正是欲图潜逃的颜灼。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没走不周山里的正常通往人界的隧道，而是想从山外围攀岩过去，现在看来不太容易。
　　“欸你不是颜家那小子么？怎么在这儿？”
　　骤闻此声，颜灼吓得一哆嗦，好悬没掉下去。
　　颜灼一回头，发现是镇上的一只雀妖，经常靠采摘不周山上的芝草吸取灵气，是个熟人，不过今天碰上，属实不巧。正欲打个哈哈，扯两句谎应付过去，不料这只尖嘴鸟妖熟练地冲不远处界桥上的人喊道：“快去叫颜大老爷，他家那个小兔崽子又要跑！”
　　颜灼还没来得及将人畜无害的笑容堆在脸上，就被检举揭发，这要被他爹当场活捉还了得！心中问候了那老雀妖的祖宗十八辈后，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这时手也不抖了，脚也踩稳了，几步就越回了桥上，趁着桥上的一干人等还没反应过来，开始夺命狂奔。
　　有人得信儿后赶忙报告了颜老爷，继而等着看颜灼被家法伺候的热闹。
　　一个衣袂翻飞的跟蝴蝶似的人影从远处飘过来，后面还撵着一群人，烟尘阵阵。颜老爷接到消息后刚出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眉头一皱，心中纳闷，这衣衫不整的叫花子是被仇家追杀呢么，怎的被追的这个还有些眼熟？直到发现这叫花子熟练地翻过墙头，落入自家后院，才反应过来，怒喝道：“逆子！”
　　怎奈颜灼的速度极快，回到房中，三下两下扯掉身上的破布，换了一身新衣，又匆匆抹了把脸，露出原本白净的面容，面白如玉，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衬得人十分俊俏，又不显得女气。人模狗样地又是一个翩翩公子。
　　来到堂前，正遇上了他爹和他娘，颜灼捡着脾气好的先攻克，撒娇道：“娘，我错了，我不该跑，您别生气了~”
　　果然，颜夫人立刻心软了下来，眼神暗示一旁怒气冲冲的拿着家法棍的颜老爷。
　　颜大老爷：……他当初就不该劝夫人把这逆子留下！
　　末了，颜灼还是没能挨上打，不过被关在了屋内面壁思过。这种程度的惩罚对他来说简直不痛不痒，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密谋着下一次怎么逃出去。
　　在这个出生率极低的年代，颜灼简直是珍宝一样的存在，甫一出生，颜宛就大摆宴席，全镇的人都知道了颜家有这么个宝贝儿子。又经过十几年来颜灼自己的努力，如果说刚出生时颜灼是邻里皆知，那么现在则是恶名远扬。但这并不妨碍颜家上下对他视若珍宝，是以颜灼的一举一动，他们都防卫甚严，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偏偏颜灼生性放浪爱自由，家里看得越紧，他就越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妄图离家出走，与家丁斗智斗勇。但这条路对颜灼来说注定艰难，因为他即使一时甩脱了家丁，也会被一路上的热心村民给拦住告发，然后被打包拎回家。以至于颜灼这么多年一直在尝试，从未逃成功。这也导致第二天当家仆发现屋里已经没有颜灼人影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十分着急——毕竟这位大少爷逃了多年也没能成功，净丢人现眼当活宝了。
　　然而这次，所有人都没想到，颜大少爷竟然真的跑了。
　　这次行动颜灼选在了晚上。他做妖多年，做过的混账事，数都数不清，别人都认为他不学无术——他也确实不学无术，但他私下里偷偷学过几个咒术，误打误撞外加福至心灵，将隐身咒学了个皮毛，于此时派上了用场。
　　颜灼对着自己胡乱施了几个咒，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跑了。这天晚上没人看见也是大幸，这要是让谁撞见他这副尊容，大概能被吓出半条魂——他那半瓶子晃的咒术让他隐身只隐了一半！
　　朦胧月色下，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影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颜府，踏上了通往人界的光明大道。
　　西山镇本是人界的一个边陲小镇，这些年因人妖贸易逐渐繁荣，但也使得这里鱼龙混杂。颜灼有惊无险地穿过了隧道后，出来便到了这个小镇。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清晨的薄雾将要散尽，将最后一缕朝霞映入人间。经历了一番柳暗花明后，颜灼神清气爽，一夜疲惫洗刷殆尽，他终于出来了！
　　守在山口的的小贩见有人出来，连忙迎上去，“欸，这位小爷，需要灵气吗？我们的灵气采自人间，绝对清香甘甜，于修行大有裨益。看您……”这小贩刚要拍两句马屁，这才看见这人只有半个身子，不禁眼皮一跳，好在还算见多识广，面不改色地接道：“看您一表人才，日后修为定能突飞猛进，登峰造极。”
　　感觉到小贩异样的目光，颜灼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隐身咒，连忙解咒，又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拒绝了他，向前走去。
　　小贩暗自咂舌：真是妖族儿女多壮志。后不再看他，关注下一单生意去也。
　　西山镇紧邻妖界，人妖聚集，民风十分开放，对妖怪早已见怪不怪，有人抓住商机，干脆互通有无，做起了生意。妖在这里贩卖妖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以供人间的富贵子弟取乐，图个新鲜；人则向妖出售灵气，毕竟妖界灵气枯竭，大部分妖不易深入人间。于是人间的道士发明出了一种收集灵气的网，名叫“捕灵网”，在灵气丰沛的地域，用捕灵网一捞，就能过滤出灵气，再导入到特制的灵瓶中，这种方法即便是凡人也能轻松完成。渐渐地，商贩多了起来，这里就形成了集市。
　　颜灼正走在这个集市上。过了日升，人妖都出来活动，集市也热络起来。颜灼乡巴佬似的四处观望着，新奇的东西比比皆是，他长这么大，去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也就是界桥镇的月中大集了，在那儿他也没见过这么多小玩意！最多的是摆的整整齐齐的琉璃质的瓶子，里面八成装的就是压缩灵气；还有白玉做的小兔子，被注入妖力后，竟然能像真的一般，一动一动的；带着翅膀的小仙子翩翩飞舞，那是一种低阶花妖，可以当作宠物；还有人间特色小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当颜灼想要出手买一串冰糖葫芦时，伸手探入囊中，完蛋，他出门没带灵石！他不知道灵石在这里通不通行，但至少可以兑换，现在他身上一文不挂，别说买不买什么葫芦，吃饭都是问题。而他也不可能再回家取钱，大意了，身为财主家的大少爷，他还没体验过囊中羞涩的感觉。颜灼愁眉苦脸。
　　颜灼在摊铺前久久驻足，卖冰糖葫芦的大姨看他面白唇红，脸上似有红晕，大概是初来乍到，没带够银子，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她母爱泛滥，拿起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了他，“给你吧，小公子，不要钱！”
　　颜灼愣了一下，心下十分感动：人间民风如此热情淳朴么！可比界桥镇里那帮只会打小报告的邻里强了不知凡几。
　　他也没再三推辞，道了谢后便接了过来。咬碎外层的冰糖糖稀，就露出里面酸甜软糯的山楂，确实好吃。颜灼珍而重之地细细品味完，自觉地站在大姨旁帮她吆喝，有了这么个漂亮的人形招牌，大姨的冰糖葫芦卖得快了许多，颜灼也吸引了不少暗中观察的目光。
　　其中一个清瘦的商人模样的人冲他走了过来，脸上透着一股精明相。
　　“小公子到了这地方，是与家人走散了吗？”
　　颜灼打量着眼前人，迟疑道：“不是。”
　　那清瘦男子又道：“哦，那大概是缺盘缠了，”知道他独自一人后，抛出真正目的，“不如跟我走如何？我们经商运货缺个人手，看你正合适，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工钱，你就可以自己远走高飞，逍遥自由去了。”
　　颜灼初到人间，不谙世事，他本能觉得不该跟别人走，但对人族的第一印象十分美好，又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可被图谋的——堂堂桃妖还能被人吃了么！跟他走还能蹭吃蹭住，最后抛出的诱惑又正中下怀，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他估摸着自己已经将大姨给的冰糖葫芦钱帮她赚回来了，于是辞别大姨，跟着清瘦男子走了。
　　颜灼不知道的是，从现在起，他踏上了一条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