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云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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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阴沉，只是刚过午时，阳光被低垂的云层遮挡起来，暮霭沉寂，四处寂静，连风都不敢从天穹之下吹过。
红色的宫檐次第错落，仿佛一层又一层高低不平的山峦，在暗沉的云幕下寂静矗立，又犹如闭着眼睛沉默着的巨兽，令人不敢高声言语。
檐角下悬挂着金质的六角风铃，偶尔一丝细微的风吹动，叮叮声响动，惊起落在檐角上歇息的乌色飞鸟，呼啦啦地，飞向已经落尽枝叶的树梢。
一个身穿紧身衣的人俯低着身子，沿着重重叠落的回廊飞快地朝前走着，他走的极快，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机关密盒，随着他走动发出啪嗒啪嗒撞击的声音，似乎里面装着一个沉重的东西。
在他右侧身边跟着一个瘦高的太监，那太监一边在身侧随行，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已经事发几天？路上是否耽搁？”
“三天前，换了几匹快马一路兼程，沿途不敢停留，”穿着紧身衣的人虽然步伐极快，却丝毫没有气喘之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重重回廊，问：“方总管，陛下今日是否在紫宸殿？”
“陛下下了早朝以后一直在紫宸殿，”方总管引着他穿过迂回的走道，沿途的小太监纷纷低头回避，“刘侍卫，据说您持皇长子殿下的护刀……从含元殿一路未经通传直达内朝，您知道，宫内禁止携带兵刃……”
方总管瘦高的身型紧跟在他身侧，手中的佛尘被带起的风吹到一边，他气喘吁吁地说：“若不是左金吾将军将您拦在内朝外，又派人前来知会奴才，只怕您要闹出更大乱子了。”
今日午膳过后，陛下在紫宸殿中歇息，恰逢德妃今日得陛下传召于殿中陪驾，方总管只得默默守在殿外。
正当他想偷懒打个盹时，看到一名小太监一路疾跑到跟前，低着头急切地说：“方总管，皇长子身边的刘侍卫携带冰刃一路闯到内朝，已经被左金吾将军拦下了。”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刘侍卫说，有重要的事需回禀陛下，您看看……是否通传？”
方总管微愣了一下，顿时困意全消，他一把拉过小太监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刘侍卫被左金吾将军拦下的动静，还有谁看到了？”
“动静闹得很大，怕是再过一会……合宫皆知，”小太监急得搓了一下手，怯生生地问：“方总管，您看……？”
“还看什么，传啊，”方总管的手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皇长子身在岭南押运年末最后一批税银，是人尽皆知之事，如今他身前护卫持短刃先行回宫，一路未经通禀直闯内朝，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手拦住刚刚转身准备回去的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一起去！”
……
“事权从急，下臣也是迫不得已，”刘侍卫略带疲劳的声音说道，“多谢方总管提醒。”
刘侍卫走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到了紫宸殿门之外，他冷峻的脸上带着一层风霜疲劳，看了一眼方总管，朝他俯身抱拳哑着嗓音说：“还请总管通传一声。”
瘦高的太监总管也俯身朝他示意，便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方总管从紫宸殿中走出，他径直走向侍卫身边，对他说道：“刘侍卫，陛下传您进去。”
身穿紧身衣的侍卫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略微表示谢意，然而当他刚刚抬起腿，一把洁白的佛尘轻轻拦在他身前。
刘侍卫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总管，他经常跟随殿下往来宫中，虽然殿下曾经提到过方总管是可信之人，他却依旧与总管保持着些许间距。以前他从未阻拦过自己，他今日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总管有何赐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悄然耳语。
方总管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面色依旧如常，他收回拦住方侍卫的佛尘，低声说：“德妃娘娘也在殿中。”
德妃竟然在紫宸殿中？
刘侍卫愣了一下，德妃是三皇子萧焕的生母，自从云贵妃逝世后，德妃的皇宠日益昌盛。犹记得殿下曾经提起，当日在紫宸殿请求陛下允准押运年末最后一批税银时，同样在紫宸殿中的德妃，竟然会从侧面劝慰陛下答允殿下的请求。
只是如今，这封快马加鞭送回帝都的密报，却是税银被劫，不知陛下得知此事，龙颜震怒，将会做出什么举动。
侍卫点了点头：“多谢方总管提醒。”
他刚刚要踏步进入紫宸殿，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贴近总管耳侧，低声说：“劳烦总管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告知贵妃娘娘……”
方总管俯低了身子，听到他在耳边说的话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多年在宫中沉浸学会的生存之道，令他心中早已开始盘算。
方总管点了一下头，做出客气的神色，眼睛与他对视后飞快地做出一个示意，又马上消失不见。
他弯着背，向后退了一步伸手：“陛下就在殿中等您。”
看到他踏步进入紫宸殿中，瘦高的总管太监弯着腰紧跟其后，紫宸殿中金碧辉煌，窗棱上围帐重重，殿内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四角龙首香炉，龙涎香的味道像无形的手从殿内众人之间穿梭而过，皇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奏折，皇座后是一副巨大的邺朝山河关要图。
身穿玄色龙袍的人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站在那副关要图前，背对着殿中诸人，一动不动。
方总管一步一步静悄悄的走近他身侧，压低了声音，毕恭毕敬地问：“陛下，紫宸殿中备着的雪菊已经见底了，雪菊是德妃娘娘最爱，只是这东西产自北越，北越囯覆亡以后，雪菊就断了来路，司库监那里的库存……”
“那就传朕口谕，”关要图前长身而立的人并未转过身，他的视线抬高，扫了一眼关要图上西北方一个小小的国度，那里写着两个字：北越。
他的声音很平静，暗中却带有一丝威严：“司库监内库存雪菊，紫宸殿里备一份，其余尽数赐予德妃，今日就送过去。”
“奴才这就去办。”方总俯身弯腰领命而去。
“小彬子，你来，”退出紫宸殿，方总管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名正在打瞌睡的小太监顿时打了个机灵，应声走到他身边。
方总管伸手拎住他一边耳朵，把他提到远离正殿大门的地方，殿中其他站在原处当值的小太监稳稳不动，耳朵里却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高声训斥——
“打瞌睡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御前失职，你长了几颗脑袋？”
“我错了我错了，师傅，”小彬子一边用手捂住耳朵，一边低声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方总管松开手，高声说：“交给你个差事，陛下有口谕，司库监里的雪菊，除紫宸殿备一份之外，其余尽数赐予德妃娘娘，今日送到。”
“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小彬子连滚带爬地朝司库监的方向走去，转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宫道上，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司库监相反的方向走去。
刚刚方总管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出殿外，表面上对他一番训斥，却在他耳边悄悄说：“速去朝华殿告知贵妃娘娘，皇长子押运税银在宜州被劫，四皇子下落不明。”
殿内软座上一名身穿宝蓝色华衣，头戴珠钗步摇，容颜秀美的女子，当他听到陛下口谕后，风姿绰约地走到陛下身边，柔声说：“陛下，臣妾怎么受的起，还是应该在紫宸殿中常备才是。”
身穿玄色龙袍的人听她如此说道，明知她在娇嗔，依旧轻声道：“焕儿协助刑部，审理岭南道巡查史一案，颇有功绩，你育子有方，朕愿意给你。”
德妃艳丽的容颜柔柔一笑：“臣妾哪里会教导这些，还是陛下赏识焕儿。”
她刚说完，陛下拍了拍她的手，从那副关要图前转过身，看着在殿中俯低身子跪着的人，沉声问：“朕记得你是萧稷身前的侍卫刘长威，你此刻应该在岭南才对。”
刘长威埋着脑袋，长途奔袭已经沙哑的嗓子回答：“回陛下，皇长子殿下在宜州被劫，税银丢失一半，四皇子殿下……下落不明！下臣不得不得手持殿下护刀，前来回禀！”
他说完，解开背后背着的机关密盒，从盒中拿出一封密信，和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短刀，双手将那把短刀举起，殿内侍奉的小太监匆忙上前拿起，呈到陛下面前。
短刀不过三寸见余，刀柄上刻着一个稷字，刀鞘上雕着复杂的司武监秘纹，轻轻拔开，锋利的刃瞬间闪过一丝寒光。
是宫里的做工。
德妃已经悄然走到不远处的软座，侧身回避，方才她已经从刘长威口中得知税银被劫，既然是密信，自然是有些内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她深知陛下的内心所思所想。
骨节修长的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密信，信纸是皇室御用的信笺，封口处的火漆上赫然印着一个“稷”字，手的主人穿着一身玄色长衣，胸前与领口处用金线绣着繁密的龙纹，背后更是用金银珠饰绣了一条威严的长龙。
他端坐在皇案后，一双精励的眼睛微微眯着，把眼前的密信一字一字得看了好几遍，半晌后抬起眼神，如剑一般的视线盯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人，平静的语气问道：“在宜州被劫？”
“回陛下的话，三日前的申时，在宜州地界，便被十几名江湖刺客袭击。又恰逢宜州突降大雪，皇长子殿下被刺，四皇子殿下追击刺客，直至臣飞马朝帝都传报前，仍未寻到四殿下踪迹。”他跪伏在地上，高声回答。
陛下听到他的回复，又把视线收回，将手中的密信又仔细看了几遍：“皇长子率军亲护，宜州区域兵力陪护……”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一件异常平淡的事情，然而下一句却令侍卫心中一惊：“有这样的兵力，税银还会被劫，刘长威，你来为朕分析分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到头顶不远处的声音，刘长威顿时生出一身冷汗，他俯低了身躯谨慎地回答：“下臣不敢妄自猜测。”
皇座上的人视线扫了他一眼，似乎绕有兴趣，他严肃冷峻的侧脸上看不出一丝震怒，然而越是这种表面的平静，却更令人胆战心惊。
他站起身，一根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某一个位置，低沉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宜州这里，丘陵山林河道密布，又是官银押运陆路的必经之地，如果我要劫持税银，我也会选择这个地方。”
“你说对不对？”他的语气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只是普通的闲聊，而殿内寂静无声，众人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空气中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个温柔沉静的女声在殿中响起：“陛下，税银在宜州被劫，皇长子身为押运史已尽到职责，两个月前，岭南道巡查史被押解至刑部，岭南一带危机四伏，皇长子又是第一次押运税银，难免会出岔子。”
她起身走到皇座前，一身宝石蓝的衣裙将她的身躯凸显得玲珑有致，发髻上的翡翠镶金步摇轻轻摇摆，明艳动人的容颜越发夺目。
“只是可怜了溯儿那个孩子，万一他追击刺客太深入，被……”德妃轻皱了一下秀气的双眉，满脸担忧之色，“都怪焕儿，当初不该举荐四皇子前往宜州协运税银！”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云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