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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螺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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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周年校庆晚宴,揍了陆焱的梁一谦牵着任雪儿的手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女生宿舍的门口,轻轻吻了梁一谦脸颊的任雪儿一去不回头。
宿舍里的灯熄了,舍友们也都睡了,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桌面上的小台灯依然发出微弱的光,在这冰冷夜晚透着一些些温度。一身疲惫的仰面坐在椅子上,紧身的旗袍勒的人喘不过气来。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着急的拿出翻看,却是一谦妈妈的电话,深吸了口气静静等待声音过去。紧接着一条微信消息提醒:“小任,我现在在你宿舍楼下,知道你还没睡,下来一趟,我等你,多晚都等。”
任雪儿知道,今夜,终是要面对了。
空旷的操场里,刘岚和任雪儿走在深夜的风中。刘岚一如以前的刘老师般慈爱有加。
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小任,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一直都很同情你。从我大二带你们班的课开始,在学习生活上也很照顾你,你应该能感受的到吧?推荐你去学校的校史馆勤工助学,担心你生活费不够还悄悄给你打过钱。本来这些都不想说的,但是就想让你知道,刘老师不是一个坏人。”
任雪儿微笑着望着她,一脸乖巧的答道:
“刘老师,您为我做的我都知道。一直很感恩,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今天,郑重的向您说声谢谢!”停下脚步,深深地对着刘岚鞠了一躬。
刘岚一脸温柔的轻轻拍了拍任雪儿的肩膀继续说道:
“好孩子,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任雪儿环视空旷的操场,盯着前方被风吹的摇曳的树枝,悠悠的道:“刘老师,我不清楚您今晚一定要找我是为了什么,不过我愿意听您说。”
刘岚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微笑的脸逐渐变得僵硬,盯着任雪儿的目光冰冷如刀,尖细的声音刺耳,冷笑道:
“小任,这大半夜的咱们也不必兜圈子。今天我就被迫当一次坏人吧。梁一谦很单纯,你们不是一路人,刘老师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母子对你都不错的份上,放过他。”
任雪儿嘴角的笑意在这风里忍不住的放大再放大。
“刘老师,一谦是个很单纯善良的人,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但是我并没有恩将仇报对他做不好的事情啊。我们在一起的3年,他继续刻苦学习,各方面都一如既往的优秀。现在何谈放过呢?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刘岚看着任雪儿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霾,冷哼了一声极其不懈的说道:
“呵呵,在你看来他和你一样就是优秀了?25岁只拿到一个国内大学的研究生学历?是的,对于你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当然是满足了,但对于梁一谦这样的孩子那就是失败。你如果真的觉得他人还不错的话,就应该善良一些放过他,按照我和他爸爸的计划,大四那年他就应该去日本留学,3年研究生下来,在专业领域肯定是有一番成绩的。可是,你也想出国留学镀金,研究生又申请不到公费基金,梁一谦被所谓的爱情鬼迷心窍,坚持要等你一起去日本。结果呢?在数学方面这么有天分的孩子,现在连专业入门都没进,你还敢说你没耽误他?刘老师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虽然梁一谦是因为你才没去留学,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父母我们虽然万分惋惜,可是一直觉得你也不是有意的,只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才去不成。对于你,我一直都是往好的方面想,但是,小任你真的太狡猾,呵呵,也怪我见识少,被你平时礼貌乖巧的表象给骗了。来之前,今天晚上在场的人我都见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陆焱是个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而且年轻又帅气,你有想法那很正常,但做人是要有底线的呀,不能为了攀上高枝就不择手段。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你年轻有资本也不能不自爱。七八个人面前你搔首弄姿明目张胆的勾引人家,黑灯瞎火的又搂搂抱抱摸来摸去亲来亲去,陆焱在酒店的套房都准备好了,是不是如果没被我们撞见你们就紧接着就去开房了?真是的,如果你和梁一谦没关系我真的都不好意思管你,现在道德败坏的学生多了去了,我也管不过来。但是我不允许你毁了梁一谦,他还没看过社会上龌龊的一面,如果知道你只是把他当个垫脚石来认识有钱人,不知道跟多少人有过瓜葛,那他以后还怎么相信感情,相信爱,还怎么心思单纯的搞研究?哎,我知道你一路走来不容易,想成为人上人的心情也能理解。陆焱那个孩子虽然爱玩,但是人不坏,我觉得他对你挺上心的,你好好把握。刘老师只求你做三件事,一、不要让梁一谦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二、找个正常的借口分手吧;三、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和陆家的长辈关系还是不错的,以后也不会多说什么,作为老师,能帮还是会帮。”
任雪儿惊异的看着刘岚那倾泻而出的气势,万千流弹不分青红皂白的迎面袭来,自己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更无法躲藏,任由一个个口子迅速划开皮肤。她,虽然12岁就没了父母,自此在学校长大成人。中间当然也挣扎叛逆不甘心过,但十几年的教育让她有了独立自信的资本,政府的帮助使他对社会充满感恩,老师、同学、朋友的帮助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温暖。怀抱这样的感恩之情考上大学,并不敢像别的同学一样懈怠。可是,可是,即使在自己尊敬的老师眼中,一直谦卑谨慎,从不和别人争执的自己,只因为没有父母便注定缺乏教养,只因领国家补助便注定视金钱如命,只因有一个还不错的男朋友就肯定另有所图?是这样的吗?每个人竟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任雪儿不觉得心痛,只是风变得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手和嘴唇忍不住的微微发抖。想回应,又担心声音颤抖,努力的调整呼吸,长长的坚硬指甲拼命戳着掌心。
看着半天都没有反应的任雪儿,刘岚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小任,刘老师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刘老师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比你和一谦多得多。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像基因一样,看起来大家的构造都是螺旋形的,但它里面的内容不一样,外力作用也不一样,内容决定了螺旋的起点,外力决定了螺旋的行进角度,你说,这样螺旋在空间行进的方向会一样吗?终点会一样吗?既然不一样,那怎么能够契合的走下去?你自己想想,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失败了,又是抑郁、又是焦虑,还有什么狂躁症,就是没认清人生的本质。你早点学会早幸福,刘老师这也是为你好。”
任雪儿在强力的压制下,身体已经慢慢回归大脑的控制。呵呵,这也是基因构造的成果吗?意念可以控制大脑,大脑可以命令身体。既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身体为何不能作用于意念?自己如此努力,为什么依然换不来别人的平等以待?身体存在不过百年,世纪交替万物更新,但意念历经盛世与腐朽,依然世世代代,亘古不变。原来,基因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了呀。真可笑,突然觉得刘岚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她竟无从反驳。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安排自己和一谦相遇呢?在这个三维的世界里,既然两人相去甚远,为什么会相遇呢?错,全是阳光的错吧。在空间和时间造就的缘分里,一缕多情的阳光洒下,一个螺旋的影子和另一个螺旋相交,他们以为这就是命中注定,阳光褪去,不过只是过客罢了。螺旋各自前行,谁也不会为谁停留,相交的点终归成为回不了头的人生过往吧!
任雪儿依然紧盯着前方那颗古老的榕树,枝条柔软纷乱的摇曳,树叶片零落脚边。“刘老师,既然您早已笃定结局,为什么3年之后的今天才说呢?我不太明白。”态度依然乖巧尊重,仿佛只是再问为什么下雨了没有收衣服那么顺其自然。
刘岚似发泄完了,凌冽的攻击性也变得稍微收敛。轻叹了口气才说道;
“小任,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小,都很纯真。我相信当时你们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恋爱是人生重要的体验之一,他能教会人如何自处和互相包容。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一谦终归要长大,学会生活是好事。但是,你们都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自己是谁,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想追求什么样的生活,就简单地决定一起去日本。你真心问问自己,你适合去吗?我听你的导师说,你觉得自己学数学没天赋,也不够热爱。去日本不过只是想镀个金,你觉的用三年的时间交换一个好看的壳子这划算吗?都快25了吧?与其追求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如找个好对象嫁了。梁一谦虽然看起来像个大人,但心智还不成熟,目前也还是个学生,根本不适合结婚。真的,刘老师真心是为你们两个的未来着想。”
任雪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环顾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风都不再言语。昏暗的路灯照耀不到天上,万千繁星作为见证者时而闪亮展示自己的存在。
她是真的喜欢梁一谦吗?喜欢的吧,那么依赖他的怀抱,每次难过的时候,如一只被丢弃的野猫钻进他的怀里寻求温暖,没有比他更好地安慰了吧,从来没有如此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只有他,只有他!
但,两人在一起好像从来没谈论过未来。室友总会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她当伴娘,要把手中的捧花给她,但她自己却从来想像不出两人结婚的样子。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宾客都会有谁呢?
刘老师说的不错,自己的确忍受不了数学的枯燥,更掌控不了数学的伟大。走着走着顺其自然的就走到今天,去日本的申请都是一谦帮忙做的,自己只负责考过雅思。内心是真的想去吗?去了之后就算毕了业又能够去做什么呢?跟着一谦继续做博后,跟着一谦在一个大学当数学老师?难道自己的学术研究也要一谦帮忙做下去吗?这是自己费尽全力想从上天那里争取到的人生吗?以前无力的要接受四面八方的爱心帮助,以后,以后的以后还是要活在别人的施舍之下吗?伴侣之间应该是相互成全,各自变成更好地那个人,致力于追求的那个人。而这样的自己会让一谦变得愈来愈辛苦吧,一谦拥有的的只是个会蜷缩起来不断索取的累赘,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既然如此,也许今天就是两个相交螺旋的最后时刻。刘岚不是破坏者,只是强力的遮挡住那一束旖旎的阳光,让自己看到真相。三年的时光在记忆里如缥缈的影子,是时候有个结局。
心又回归平静,比以往更平静。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拿了别人物品重归旧主的轻松。看着刘岚的眼睛,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道:
“刘老师,您是位好老师,曾经那么无私的帮助我,一直感恩在心。我也觉得您是个好妈妈,一谦有您这样的妈妈一定会安稳幸福。我认同您刚才对我们未来的分析,我决定不去日本了,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去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情,毕竟我们都不想他受伤。”
刘岚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点了点头。低眸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抬头说道:“小任,你能这样做我很感动。老师也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幸福,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说,还是那句话,老师能帮的都愿意去帮。”
任雪儿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刘老师,那您先回去吧,天太晚了小心一点。”
刘岚摸摸了任雪儿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温柔的嘱咐道:“不用担心,有车送我,你也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好好睡一觉,等你的消息。”
一辆纯黑的奔驰在操场边的夜色里安静的停着,一个模糊的人坐在驾驶座上,似乎捕捉到她的目光,迅速转过头去。刘岚径直走到后排坐下,任雪儿转过头不再看它们,听着车子驶去的声音慢慢变远。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一颗一颗珍珠大的泪点顺着脸庞汇成无望的溪流,任由它们流到嘴里脖子里。一眼望去诺大的操场只有自己的身影,想要一个拥抱,此时此刻想要一个拥抱,可是连回宿舍哭泣的勇气都没有。她从来不曾有过退路,受了伤更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走,在操场边的公共厕所里,反手锁上大门,走进洗澡隔间无力的滑下,筋疲力尽的身体终于在此刻得到解放,不必维持体面的身姿,不必回复礼貌的话语。放手吧,放手自己就自由了,寻找自己想做的事,过无悔自己的人生,梁一谦,我要放过你了,你是一棵挺拔的橡树,一定会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那株木棉,看着她红艳的花朵,我一定会为你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