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螺旋（上）》任雪儿

10、试探

　　梦中，站在家乡的小河旁，似乎只有五六米的宽度，记忆中的深度也只能淹没小腿。冰的寒意从四肢慢慢沁出，任雪儿急切思索着过河的三种可能，走到前面的桥上绕过去，距离远又看不清桥的情形；冰面看起来很厚，如往常般脱掉鞋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但脚面触及冰的痛似乎融到骨子里的想要拒绝；急加速跑过去？万一整个摔进去，一身冰冷的泥渣子又无家可归。身体，突然感受到的轻盈，如电影中的酷跑那样弹跳有力。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就冲过去吧!
　　嗡嗡~嗡嗡~嗡嗡……急促且规律的手机震动声在耳边持续响起，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机，按开免提放在枕边睡意朦胧的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雪儿，你不会还在睡觉吧？”陆森站在门口一手提着纸盒一手拿着手机问道。听着那边睡意惺忪的说了一句话便没了回音。“雪儿，雪儿。”陆森无奈的看了时间，8:15。是自己太早了吗？可是都跑完了步，洗完了澡，做好了早餐啊。
　　任雪儿正在熟睡的大脑突然在手机发出的催促声中一个机灵的清醒过来。啊？电话里是陆森的声音，他过来干吗？看着手机还在持续通话中，拿起手机不解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吗？”
　　“我已经在门口了，要不你先过来开个门？”陆森等了半天，略微有些担心那个并不太讲究所谓“脸面”的女人真的会把自己拒之门外，小心翼翼显得无比没有伤害性的问道。
　　“哦。”任雪儿身上的被子早已被踢到旁边，揉了揉冰凉的手脚，穿上件外衣便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陆森看着那穿着睡衣，昨晚凌乱的头发此时更加凌乱，一张小脸从毛茸茸的头发里露出来的小人儿，圆圆的桃花眼似乎还没适应外面的光线，眯起眼睛审视着门口的自己，像极了一只洞悉人心的狐狸。非常自觉地举起手中的纸袋解释道：“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去，刚好做了点早餐顺便拿过来些。”
　　任雪儿思考了片刻才起身让开位置，指了指柜子道：“拖鞋在那里。”
　　“要不，你再去睡会儿？”看着那人窝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一脸困意，陆森略带抱歉的说道。
　　“嗯，不用，去洗个脸就好。”任雪儿又半眯着眼睛晃晃悠悠的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也看不出那人的心思，陆森只得自行从厨房拿出盘子放置好亲手做的鸡胸肉三明治，走远两步回望三明治的角度有些别扭，伸出手指转换摆放姿态才满意的点头给与肯定。拿出自带的蓝山咖啡豆，麻利的翻找出任雪儿的手动磨豆机，一边惬意的磨着，一边欣赏那人来回游荡的身影。
　　任雪儿换好家居服一身清爽的出来，就看到穿着宽松运动装的陆森双腿盘坐在蒲团上，两份早餐在茶几中央摆放的颇为整齐。心中依不自觉的响起警铃，经过水的洗涤，闻着咖啡的香味人已醒了大半，一个不熟的男人大早上的送早餐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个空着的蒲团明显是给自己准备的位置，毫不客气的盘腿坐在对面。
　　陆森惬意的咬了口手中的三明治，熟稔的道：“饿了吧，快吃早餐。”喝了口咖啡，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肯定。看着对面直直的坐着，只端起咖啡喝了口的任雪儿叮嘱道：“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
　　任雪儿并没有回应陆森的关心，只是语气分外平淡的评价道：“咖啡的味道很纯，酸苦均衡，辛苦陆总了。”说完又品了一口。一副咖啡馆中谈工作的态度，客气又不失礼貌。
　　陆森笑了笑也不生气，似乎早已料到任雪儿的反应，咧了咧嘴角又咬了口三明治，沉醉的表情充分表达三明治的美味，嘴已经被占用，眼神示意任雪儿快些试上一试。
　　任雪儿带上一次性手套，三明治的质感柔韧又有弹性，蛋黄的香软和青菜汁液里蕴藏的春天，一下就抓住了人的胃，本来没有什么食欲的自己突然肚子就像开了窍，咕咕噜噜的感觉上涌，吃的欲望如此强烈。吃货的本能推动一口咬了下去，鲜香软糯到刚刚好，面包的湿度比一般的要高，使得面粉本来的香味被充分释放，似乎能看得到阳光里的摇曳的麦田和饱满的麦粒。
　　抬起头有些惊愕的看着陆森，挑起眉忍不住的夸赞道：“怎么这么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三明治。”说着又埋头咬上一大口，鼓鼓的腮帮子和满足的神情无比生动。
　　陆森感受着那人情绪的变化，一身防备的气息和吃到美食由衷的放松愉悦满足，心中脸上都忍不住的笑意，就知道她是个吃货。
　　周六早上的阳光蒸发了晚间的潮湿，包裹起阴冷的种子，光线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在身上的温度刚刚好。咖啡里的咖啡因推动身体血液快速流淌，大脑彻底苏醒，四肢灵活有力，最重要的是，不用上班，一整天的时光都属于自己，想想都很幸福。
　　“雪儿，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任雪儿努力从食物的“绑架”中思考着陆森玩笑且突如其来的问题。忍不住的腹议道：“这人对自己的长相~是有~多自信。还是~多么的~不自信。”还好自己这会儿心情不错。敷衍的看了两眼，但无奈大脑对画面记忆力甚佳，略模糊的脸愈发清晰。嗯，窄而挺直的鼻子，一双湖水般平静但深不见底的眼睛，眉毛规整又不会太浓，中度偏薄的嘴唇再搭配棱角分明的脸型，五官倒是英挺精致，也算得上是个帅哥吧。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细细描绘一个男人的模样，除了梁一谦，还从未有一张脸如此记忆，熟悉又警醒的复杂感觉划过，嘴里继续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答道：“挺好的呀，鼻子挺高的，皮肤也不错。”
　　“所以，在你眼里帅吗？”陆森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认真，稳稳的直视任雪儿的眼睛问道。
　　“嗯，挺帅的。”任雪儿脱口而出的答案令自己有些措手不及，陆森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和压迫感仿佛令自己有种必须回答的错觉，回过神来发现为时已晚。
　　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面前绽放，平静的湖面阳光普照，眼里的深沉褪去，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周身的气质淘气又纯净。陆森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大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努力整理好太过愉悦的表情才道：“嗯，谢谢你的夸奖。”
　　任雪儿此时已懒得辨别，被他的一番演技所折服，三言两语的一调侃，倒像是自己主动出击拍了帅哥一个不错的马屁。可吃了亏的心情总是不好受，不懈的轻哼了一声道：“您这是有多幼稚，拐着弯儿的夸自己帅还要我背锅，真是令人惊奇”。甩了个白眼以示不满，端起咖啡小啜一口。心中再次溢出的美意难以言表，不禁感叹道“果然三明治和咖啡是绝配。
　　陆森知道那人没有真的生气，只是短期内可能真的无法适应和自己亲近，满身满脸的警觉，但实际上全是毫无实用价值的花架子。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识趣的不再试探和骚扰，一口喝掉剩下的咖啡便翻滚到沙发上惬意的躺下，顺手拿过旁边的毛毯盖在身上。
　　整理好卫生的任雪儿拿着本没看完的《百岁人生》窝进自己的单人沙发。根据书中的说法，90后的平均寿命可以超过一百岁，比现在的77岁长了20多年。当代人的经典三段式生命规划是按照70多岁的年龄进行的，那么实际寿命一旦变长，生命规划应该也相应的有所改变，调整为更为随机的多段式人生。任雪儿赞同作者的这些观点，但是对于书中的证明方法不太认同，可是由于强迫症的原因，只得逼着自己阅读完成最后的证明部分。
　　陆森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闻，偶尔偷瞄几眼对面那个一边看书一边微微皱着眉头的姑娘。不经意间问道：“书很晦涩难懂吗？”
　　任雪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小小的脸蛋纠结成一团，看着陆森似乎在向他征询意见更像在自言自语的道：“今年我25岁，而中国人的平均寿命77岁，但若真如书中所说，90后的平均年龄过百，如果我努力活到110岁，那现在的相对年龄就是17.5岁，竟然还未成年？”
　　陆森努力的理解着她的脑回路，似乎有那么些道理，那自己岂不只有21岁？
　　翁嗡~嗡嗡~茶几上任雪儿的手机震动打破客厅的宁静，是王萱的微信。“雪儿，昨晚看森少执意想要送你回去的意思，就很识趣的没打扰你，哈哈哈，所以，快点告诉我你俩是啥关系，昨晚好奇的都没睡好呢，今天黑眼圈都出来了，呜呜呜呜。”
　　任雪儿瞄了一眼正拿着《百岁人生》研究的陆森，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她当然感受到了陆森释放的善意，虽然恋爱经验有限，但女人对于男人天生的敏感都告知她正在发生的一切，何况，陆森表现得如此明显。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任雪儿也总不能表现的太过自恋，只能把他当做一个想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而自己对此并不讨厌。
　　但任雪儿讨厌暧昧的感觉，似乎互为对方的玩具，享受恋爱的美好又不想为此负责，或者只是一厢情愿的戏码罢了。
　　“虽然在一个小区，但我刚搬过来，还不太认识。你这个八卦精，是不是今晚就能好好睡觉了。”本不想回应的任雪儿实在怕了王萱的夺命连环call，纠结了10秒钟还是给出了答案。
　　王萱的语音微信秒速发来：“啊？还以为有八卦可以使我无聊的生活开心一下。跟你说他不错的哦，关键对你有意思，雪儿加油哦。”
　　任雪儿点开的语音莫名其妙成了免提，王萱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当事人就坐在对面，任雪儿突然有些心虚，尴尬的喝了口面前的茶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默默的把声音彻底关闭。
　　陆森也起身喝了口茶，看着低头继续发微信的任雪儿不经意的问道：“认识新朋友了吗也是界大的吗？”
　　任雪儿没有看他，闷声轻哼道：“嗯~秘密!”
　　对于这淡淡的疏离陆森忽然有种受伤的错觉，意识还没从刚才温暖美好的氛围中走出，微微的酸意让人分外陌生，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大脑，费尽心力想引起她的注意，即便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觉得欣喜，似乎守望了很久的宝贝，她的一切只属于自己。不满她如此直白的敷衍，更可恨的是自己无能为力，他内心的空落落在不断叫嚣。作为一个商人家庭长大的孩子，明白交易的底线不过是等价交换。那现在算什么？一则微信的内容她都不愿透露半分，更可恶的是自己竟然因为一则微信都坐立难安。再看那个虽然窝在沙发深处但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的女人，陆森真想现在就问她对自己是否感兴趣，想起那天酒吧前她和梁一谦无所保留亲密依偎的样子，即使分手也很容易复合的吧，等梁一谦从日本回来，他们是不是又要藕断丝连？
　　任雪儿抬眼便看到离自己一腿远的男人浑身充满了疑问，一个透明的氢气球正在周边膨胀。当然知道自己的回复会令他不高兴，但，她似乎没有责任顾及他的感受，是他先出的界，怪不得自己不能尽主人之仪。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一味地忍让并不是任雪儿的个性，起身礼貌而疏离的道：“我刚好要出去一下，您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一下？”
　　陆森微笑着看向任雪儿，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慢悠悠的问道：“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任雪儿歪着头略微思考了几秒钟，才极为认真的答道：“嗯，从你的角度看意思差不多，不过从我这边解读的话，是希望你能回到那片更适合自己的领地。”
　　“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才是适合我的？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陆森挑衅的问道。
　　“陆森，我当然不了解你。可我了解我自己，我这里很小又没情调，不适合你。”
　　“是吗？那你觉得梁一谦适合吗？他妈妈那么的羞辱你，他抛下你自己去日本……”
　　任雪儿的心里闪现而过的震惊促使大脑迅速整理出合理的逻辑解释，她和梁一谦的事情陆森知道不足为奇，但他怎么会知道岚老师和自己的事情，那天凌晨的操场上除了她们两个不再有别人。不，不对，还有一个人，操场的旁边那辆等待岚老师的奔驰车，驾驶座上那位看不清面容的男士。
　　任雪儿内心思绪万千，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更不多的波澜，只是望着陆森的眼神变得凌厉。冷笑着问道：“那天，送刘老师来的人，是你吧。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你应该很了解我，知道我是个孤儿，我从小没人管教，我性格固执又偏激，而且我不喜欢玩游戏。”
　　陆森在话语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他是不甘心不开心的只有自己，但质问的话语百害而无一利，关键是暴露了自己知晓她最痛心往事的事实，无形间推她更加远离自己。面对意料之外的淡然反击更加慌乱，本想试探一下她和梁一谦的关系，但一时抛了个灭不了火的引子，平时无论遇见什么事什么人都极度自信运筹帷幄的自己，怎么在她面前总喜欢使用幼稚的手段激怒她，总是犯低级错误？手忙脚乱的单腿跪在沙发边，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
　　“雪儿，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于刘岚发泄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从小就在人堆里长大，经历过生离死别，看过人情冷暖，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刚才是我一时任性想激怒你，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没关系，你怎么想这对我而言不重要。我知道自己是谁就好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不想再谈论这个。”任雪儿平静的的答道。
　　陆森不再多言，慢慢的站起身来。任雪儿感受着阳光打下的影子覆盖上整个身躯。错，没有谁的错。如果要责怪，只能是阳光太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