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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何人作雕青 ...

  •   因为与姚溯的那番对话,待玉石棋子被打磨好,送到手里时,范潜沉默了一会儿,便让常乐收了起来,并未派人送去百草山庄。

      直到不日便要离开,才写了一封信使人送去喻园,并在信中简单说了下案件始末,权当是让喻子居解闷。

      每日都会来喻园一探的姚溯,随意一瞥,看见信纸上起首的称谓,略略挑眉道,“这位范大人,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仅凭语气,喻子居便知道他是起兴,必要寻根究底,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知道。”

      “你告诉他的?”姚溯好奇地追问道,立时又摇了摇头,“你一贯对宋家讳莫如深,定不会同他说起这事。不过,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也许,是宋家吧!”喻子居面色平静道。

      她自咐,从雍凉之战到后来出云道长在余杭的布置,可以说一切都顺理成章,鲜少刻意的成分,要想瞒过寻常人是轻而易举的。唯一可能引起他怀疑的,只可能是宋樟。

      而他在喻园见到她时,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正说明了这一点。

      对于范潜这样的人,有了怀疑不去探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想查清楚,福寿道观后山的那具尸身便跟暗夜明灯没什么两样,成了印证他怀疑的唯一破绽。

      她几乎可以想见坟墓被挖的场景。

      见她不愿多说,姚溯略略讽刺道,“这位范大人倒是知世故,已经知道你就是宋榆,居然还叫你子居。”

      喻子居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慎重道,“师兄慎言,雍凉之战已经结束,世间再无宋榆。”

      宋榆已经消失,不仅因为她与宋宪的那场交易,更因为挂在扬州喻家门楣上的“忠勇”二字。

      毕竟御赐“忠勇”那样的牌匾,事先怕是早就将她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一清二楚,她与宋家的那点破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不独如此,范潜此时出现在大理,可能也并非查案那么单纯,其中未必就没有夏帝的推波助澜。否则,他身为大理寺卿,一部主事官员,如何能轻易离开长安?

      只是不知夏帝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明知她是借雍凉之战金蝉脱壳,甚至连牌匾都赐了,摆明已经盖棺定论,为何又要将这些事情再翻出来?

      喻子居眉头紧锁,闭口不言,思绪陷在重重迷雾之中。

      姚溯无趣地看了她一眼,如常叮嘱了侍婢一番,便迆迆然潇洒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喻子居才回过神来,从头将信再看了一遍,盯着其中的几行字眉头微蹙,嘱咐侍婢提醒她,明日要去藏书阁一趟。

      范潜却是不知道他本意让她解闷的信,居然让喻子居生了疑惑之心,甚至忘记了不能劳神的医嘱。

      此时的他,正被杜掌柜硬拉着在一处酒楼吃酒,说是知道他就要离开大理,提前为他践行送别。

      见他情真意切,范潜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暗暗嘱咐常乐提前去与酒楼掌柜会账。

      酒过三巡,话便渐渐多了。

      杜掌柜从他初入店开始回忆,渐渐讲到石宝山歌会、宝山寺的搜山,到后来众人遇险,突然发现他身份贵重。

      范潜也随口问及他准备何时成婚,遗憾不能见证他与心上人的幸福。

      不知不觉,夜色渐沉,俩人说了许多话,也喝了不少酒。

      最后,杜掌柜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眼神复杂地盯着他,语无伦次道,“范大人,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未认识过你!你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总是高高在上,如何能懂我们寻常人的艰辛。你们随口的一句话,对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有时候……”

      他的话似控诉,又似发泄,声音却渐渐低沉,随着醉得越发厉害,说出的话也越发囫囵。

      范潜凑近了去听,到底未曾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得无奈地揉了揉略微有些碎疼的额角,吩咐常乐将杜掌柜送回客栈去,这才慢悠悠地离开,走在府城的街巷间,任秋风将那微薄的醉意带走。

      然而,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他尚未走回城主府,便见到有衙役匆匆从自己的面前飞奔而过,跑出很远之后才仿佛回过神来,又折了回来。

      “范大人,府衙大牢出事了!”那衙役气喘吁吁道。

      听得“出事”二字,范潜的酒意猛然清醒,他眼神炯然地看向来报信的衙役,等他详细说明事情缘由。

      “是前些日子抓回来的女犯人,方才被发现死在牢里。”衙役匀了匀气,说起此事上满脸晦气。他并非没见过死人,只是没想到那么漂亮的女子,死了之后形容也那般可怖。

      范潜心神一敛,酒意彻底没了,“可通知了林城主?”

      大理在前朝时,原是南诏国,虽然表面上由中央朝廷管辖,但大理拥有高度自治权,官员任命皆由当地上奏,朝廷原则上只盖章准奏。

      这传统一直延续到大夏,也因此大理虽然设有府衙,但城主才是主事之人,主理地方政务,府衙主事只起协助作用。

      即便他是受夏帝指派来的朝廷官员,但在大理这个地方,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仰仗林城主。

      衙役显然也是清楚其中的渊源,“城主和孟仵作已经去了府衙。”

      范潜点了点头,转身往府衙而去。

      到得大牢的时候,远远见着案发的那间牢房已经有衙役守着。

      林城主站在牢房外,见到他时,随意地拱了拱手,指着站在牢房中的中年人介绍道,“范大人,案发现场已经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牢房里的是孟仵作,他正在查验尸体。”

      那仵作很是专注,并未因为多了一个围观的人而分神。他细致地打量了一圈,在细麻纸簿上做好记录,方才招手示意衙役将死者抬去验尸房。

      见他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经验丰富的样子,范潜也便没有走上前去,只与林城主一道袖手在旁。

      直到在验尸房里,用各种工具又细细查验了一番,孟仵作得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结论。

      “竟是自杀!”林城主讶然,心底的怪异之感越发浓郁。

      像这种隐秘组织的头领之一,必得经过层层遴选,大多心性极为坚定。即便被抓捕,也不会吐露出任何有用信息,往往不待审讯,便会服毒自杀。

      而这花魁似玉,居然会因为担心牵连其他人而叛主,常理来说,这样的人心中有牵挂,必是怕死的。可吐露消息之后,她居然又自杀了。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让林城主很是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能做出这般没头没脑的事情的人,根本不像是什么头领人物。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怀疑地看向范潜,心道是不是抓错了人。

      范潜却是没有这许多迟疑,只是觉得案件越发得扑朔迷离。他眉心微蹙,向孟仵作确认道,“可有发现异常之处?”

      “是自杀无疑,凶器便是这些金珠,小的数了一下数目,正是从鞋履上抠下来的。”孟仵作指了指盛装凶器的容器,向他展示那双不复华贵奢靡的绣鞋,果见那些串珠的丝缕已然断掉,便是整个鞋面都被抠得很是毛糙。

      范潜将绣鞋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很是认可仵作的推断。

      这些被似玉吞下的金珠,只可能是她自己亲自抠下来的。否则,这一颗一颗的抠,得费多少功夫?

      若是旁人做的,如何能那么长时间都不引起看守府衙大牢的衙役们注意?

      可是,也正因为致死的原因没有任何疑点,才越发显得整件案子疑云重重。

      见他面色凝重,孟仵作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倒也想出了些许异样来,“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妥的,大概只有肩窝处的一道雕青。”

      “雕青?”范潜疑惑不已。

      雕青之法最初被用在刑罚之上,那时被称作“墨刑”,是用针沾了墨水,在犯人身上一针一针地把图案雕镂上去。

      这些图案大多是一些文字,被雕镂在犯人的脸上,民众一见便知这人犯了事。此法既是警告犯罪之人,也是告诫平民百姓,算得上是杀一儆百。

      后来,随着墨刑的废除,也有那不安分的少年,在自己的身体各处雕镂其他图案,雕青之法才算是在民间传播开来。

      但自几朝之前,便一直倡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因此真正敢在身上行雕青之法的人并不多。

      更何况,这组织隐藏得如此之深,从江南到凉州,再到大理,他们搜查过不止一处,唯独发现的共通之处便是刻了“芒砀”的令牌。

      若非恰逢其会让他和喻子居发现了龙头凤尾草的隐秘,绝不会想到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有这个组织的参与。

      他们这样的谨慎,又如何会允许成员雕青,留下明晃晃的线索。

      范潜总觉得这雕青很是有些文章在里面,但他到底不敢凭空论定,只得吩咐衙役去查验被关在大牢的似玉同伙,看看是否有同样的雕青。

      衙役领命而去,孟仵作这才引着范潜和林城主到尸体跟前,掀开覆盖尸体肩颈处的薄布,指着那雕青道,“两位大人请看,这雕青的图案很是艳丽,看模样是一只尚未雕完的蝴蝶。雕青之人的手法很是玄妙,几乎看不见任何针刺之后留下的痕迹,仿佛是用笔画了上去的一样。”

      林城主凑近仔细看了眼,啧啧称奇道,“这是什么蝴蝶,似乎很少见过?”

      如仵作所言,那蝴蝶的色彩很是艳丽,甚至几近妖艳。蝶翅的边缘处,呈现幽蓝之色;从边缘往内,颜色渐变,到翅根处,变成了明亮的紫色。

      各种色彩交映在一起,乍一看仿佛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妖异而夺人心魄,让人不知不觉便想沉浸在这迷幻的色彩之中。

      范潜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那雕青蝴蝶上挪开,这才发觉涌上心头的诡异之感渐渐消退。

      “别看那蝴蝶!”他冷呵道,声音仿若震天惊雷,将林城主从愣怔中惊醒过来。

      林城主揉了揉迷离的双眼,让孟仵作将覆盖尸体的薄布重新盖上,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简直跟无底陷洞一样,不知不觉便使人着了道。”

      大理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自然也招引来了各种各样的蝴蝶。林城主是土生土长的大理人,年近五十的他,虽然不同女子常以扑蝶为戏,但见过的蝴蝶却也不少。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非常肯定,从未在大理见过这等蝴蝶。

      几人说话间,领命而去的衙役很快便去而复返。

      如范潜预料般,在林城主期待的眼神中,衙役极快地摇了摇头,“其他人身上,并未见到有雕青。”

      与他一道来的另一人也跟着补充道,“小的特地问了一遍,按她一位同伙的说法,似玉这人不仅极爱洁净,而且颇信鬼神。每每行事之前,必得上一炷香,求得个好兆头。雕青这等来源不祥的手段,她素来避之唯恐不及。”

      听完俩人的禀告,范潜和林城主都不由得心底一沉。

      倘若如此,似玉根本不可能去寻人行雕青之法。那么,她身上的雕青又是如何来的?这诡异的蝴蝶雕青,是不是也曾使得她心神失守?这个在她身上擅自雕青之人,会不会与她的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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