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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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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孟何由于长年的生活作息,一大早就起来了,出门凑巧碰上了与他有着同样生活作息的魏阿姨。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魏阿姨,起这么早干什么?”
魏阿姨憨实一笑,提了提手上的袋子,“嗐,买菜去,比不得你们做革命工作的同志啊。小孟是要去做什么吗?”
“嗯…我等会就要走了。”
“这就走了?住多少天都没事的,夫人肯定不在意,这儿条件挺好的!”
被人民群众支持的感觉真的很好,这样直白淳朴的话他已经有好些年没听到了,准确说,是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和人民群众唠嗑了。他正想说,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是最有意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魏阿姨就嘀咕了句:“唉呀不得了,西津巷那边被围封了,可惜了,那边的菜还挺便宜的…我得走了,再见哈。”
孟何表情凝固了一瞬,便装作无事道了别。
等魏阿姨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眼中,他才紧紧皱着眉。西津巷是他租借房子的地方,况且被围封一般是发生了恶劣杀人事件,可是这么大的事魏阿姨这些爱热闹的老百姓肯定知道,所以排除这个可能。像这种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缘由而被围封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国I民I党发现了他们党内人员。据他所知,在西津巷的党员只有他一个,所以,自己被发现了。
这下糟糕了,他肯定是回不去了。可是在瑞金的党员或多或少都去参加反围剿了…留下的不是一面没见过的,就是隐姓埋名的。
他下意识地咬紧牙捶了下柱子,要是没被袭击…他至于窝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吗。
冷冽的风把他有些恼火的情绪压了下去,空中飘散着不知名的点点红色,下一秒又被风吹散,撒了一片天地。
他悄悄冷静下来了,余光注意到隔壁院子门口站着一位妇人。裹着雪白色的毛绒披肩,身姿婀娜,整个人置身于红色花瓣中,气质典雅华丽。那正是洛醇的母亲,洛菲盈。
不知道那个院子住着谁,竟然让夫人顶着寒秋的冷风一大早伫立在院子门口凝望。他心里略微感到一丝说不上的怪异…不如说,这个宅子里的氛围就是怪怪的,虽然人都很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走近了些。发现夫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非常的…悲切,似乎想到了什么人一样。夫人突然呼出一口气,转头便与他对视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夫人早安。”
“早安,孟先生。”夫人表情淡淡,似乎心情不算太好,“孟先生起这么早,是要回去了吗?”
孟何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刚才无意得知了那个噩耗,眼下只能厚着脸皮赖在这儿了,“不是,习惯了,二十几年都是这个点起,夫人呢?”
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天竟然也有白气冒出,白气氤氲着,总有种淡淡的忧愁,“我也是,习惯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按理说,像这种富太太养尊处优的,什么工作都没有,自然没必要起这么早,他自觉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夫人转而笑起来,“既然如此,孟先生留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吧,最近特务抓得挺严的,况且我儿子很喜欢您。”
“确实是这样…”孟何沉吟道,“不过夫人说笑了。那我就留下来吧,麻烦您了。”
“没事的,本来就有很多空房间。”
对了,这也是奇怪的点之一。这里非常大,但是人很少,算上阿姨和下人也不过十个,况且阿姨和杂役全都只住一个院子。可是这里足足有七个院子,减去下人住的,洛醇,夫人与这里的男主人,还有三个,若说是洛醇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有可能,可是看样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他随口问了句,“小少爷有兄弟姐妹吗,我看他最近很无聊的样子。”
谁料,夫人闻言一阵恍惚,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身前的院子里,不到片刻眼中便凝蓄了一层水雾。她道:“有。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孟何心下了然,看夫人这个反应,估计是已经去世了。年纪轻轻的…又是官二代,只有可能是因为参军而去世的。
实在是令人惋惜。
“夫人,您节哀…他们都是国的好儿女,是您的骄傲。”
“是…”夫人神色竟是淡然的,“第一个的时候是我的骄傲,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我宁愿不要。”
在国家的角度,这无非是好事,有有志儿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国之骄傲。但在个人,或者母亲的角度,说自私也好,这无非是一种残忍而痛苦的骄傲。
“他们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想必是不会后悔的,他们的死亡便如泰山般重,意义非凡,他们的存在亦是如此,于我们来说便是莫大的恩赐。”孟何柔声安慰。
空中零落的红色花瓣骤然被风吹散,洛菲盈额上碎发也被吹乱了。她没有回答,刚才那段话像落在了无人的山谷中,似乎仍在回荡,但是无人之谷便只是无人之谷。
蓦然间,从二人身前的院子里传来的一道开门声打断了莫名的沉默。
孟何很意外,他还以为这个院子是属于洛醇的哥哥或者姐姐的。现在看来,这里只能是洛醇的了。
洛菲盈挽了挽碎发,对他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他点头示意告别。然后转身将视线重新投回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小少爷经过走廊,最后进入洗漱房。
走廊边种着白色的花,要不是孟何在老家后山经常见,还真看不出来这些花是山茶花。显然它们被料理地很好,洁白的花瓣光洁无暇,还有露珠点点,这里的景色与整个宅子格格不入。就像小白花误入了一座玫瑰园,那样奇怪,却又那样特殊,独一无二,仅此一株,虽不艳丽惑人,但它干净纯净。
孟何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譬如这个宅子的男主人是哪位前辈,这位前辈是出何原因消失不见,对了,还有他以前和小少爷见过吗?不过刚才没抓住机会一次性问清楚,算了,以后再说。
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就变了。他打算回西津巷看看,看看能不能打听出那些人已经发现到什么程度了,顺便探探敌情。他回房拿了外套与帽子,便出门了。
宅子本就坐落偏僻,应该是为讨个清净,所以他花了好些时间到了中心集市。这边倒才有些烟火气,到处是叫卖声、讨价声、敲锣打鼓、卖力宣扬…是谋生的声音,是为了努力活着的声音。
好不容易穿过集市,前面便是西津巷了,不过前面围了很多人,不是其他什么人,只是老百姓而已,凑个热闹罢了。
按理说,西津巷其实只比穷人窟好上那么一点,仅仅是一点点而已,不应该有这么多人的。
他随手拉过一个站在他前面的小哥,下意识微微低下头,用帽沿遮住大半张脸,“您好,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了吗?”
小哥不耐烦地转身,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嘟嘟囔囔着:“搞什么啊,我还要拉车呢。”
孟何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给那人塞了几分钱,低声道,“我家住在巷子那边,媳妇等着我回家呢,这到底是怎么了?”
“哦,这样啊。”小哥把钱塞兜里,回道,“听说西津巷住了个神偷,这几天老有人被偷钱…”
“谢谢了。”
孟何随便走到家茶馆坐下,默默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这个年代,钱可是命根子,所以编造这么个理由激起民愤是么。
那边突然一阵混乱,交杂着男女的骂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向巷子口扔了臭鸡蛋,还骂着:“天杀的小偷,我的血汗钱啊!”
孟何淡然地收回视线,呷了口茶。这表演就有些浮夸了,但一般人看不出来是请的演员。
那站在封线前的人巍然不动,还安慰道:“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力将小偷逮捕,大家伙儿看到了还请告诉我们,画像就在对面茶楼墙壁上。”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他也探出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正是他。
他下意识地压了压帽子,看似不慌不忙地又倒了壶茶。就这么从上午坐到了下午一两点,他确认了,那些封巷子的家伙应该与打伤他的那些人无关,他还记得那天的脚步声,那些人一定是一米八往上的硬汉,可那几个守着巷子的人看着瘦瘦弱弱的,个头也没那么高。
看来打听出反围剿的情况是不可能了。他只好打道回府。这家茶馆他以前经常来,一来就在二楼坐一个下午,所以他对这还算了解,知道这里的厨房有个后门。他趁着掌柜和小二都在午睡,便悄悄溜了出去。
回到宅子时,已经三点多了。魏阿姨一看到他就热情地问:“小孟吃中饭了没?”
不说他还真没什么感觉,只是喝了点茶,现在倒觉着有些饿了。不过他不太想麻烦魏阿姨,便道,“已经吃了。”
魏阿姨闻言便放心地低头继续搓衣服了,“小孟不是说要走吗?东西落在这儿啦?”
“没有…”他顿了顿,“可能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了。”
“是么!那敢情好啊。”魏阿姨将衣服晾好了,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水,便请他进屋子里坐着,调笑道,“上午你一走小少爷就问我,小少爷知道你要走后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谢谢您。”孟何先是道谢,然后让她也坐下来,示意不必去倒茶了,后貌似开玩笑般开口,“我寻思着我和小少爷认识也没几天呢,小少爷倒是黏我。”
“啊?小孟你不记得了吗?”魏阿姨顿时有些急了,“十年前我儿子和小少爷走丢了,还是小孟你给带着领上门来的!”
孟何愣住了,他没想到信息量这么大,这下倒真有些印象。
突然之间几个名字出现在他脑海,他忙问:“您儿子是叫小启吗?您是来湘姨?!”
魏阿姨笑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点点头。十年…这期间不仅宅子翻修了一遍,还似乎发生了很多变故,才使得魏阿姨苍老了如此之多,穿衣风格也变了很多,他才一时没认出来。
之所以觉得这里怪异,还是因为对比太过鲜明了。潜意识里觉得,这里不应该这样冷清,这里人不应该这么少才对。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里的阿姨们都对他莫名的亲切。他恍惚地问:“来湘姨,小启怎么样了?怎么没见到他?”
“嗐,小启跟着罗酬那个小霸王去参军了,小启当时才十五岁啊,现在也不过二十岁,我真是放心不下。”魏阿姨眼神有些暗淡了,似乎有些思念之意。
“罗酬?小少爷的哥哥?”
“是啊。那小子平时焉坏焉坏的,到处给夫人惹祸,谁想到他去参军了呢?还…”魏阿姨说到这里,顿时像发不出声音了一样,沉默着,叹了口气。
少年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永远也踏不过二十五岁的岁月鸿沟。
孟何说不出话了。生离死别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最沉重的莫过于此,少年英雄,英年早逝。
无人回应,魏阿姨还想说,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最佳时间与人物。
“姝雯和婷君…这两个小女娃虽然是夫人领养的,但我从小带大,从小就好强,我就说以后是干大事的!这不,跟着她们爹入党了,打了好几场胜仗呢!”清风没有发现,魏阿姨眼角的一滴泪水。
“都说好人有好报…罗家几代都是党员,为我们老百姓服务…但没有几个活过半百啊。就连罗先生都躺了快六年了…”
他顿时一阵心脏抽痛,他已经想起来了,罗先生便是十年前帮了他不少的罗副司令,罗松荣前辈,如今却生死不明…是么?
“在干什么呢?”一道女声蓦然响起,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发现夫人站在门口。
魏阿姨赶忙背过身擦了擦眼泪,起身道:“夫人,回来啦?晚上想吃什么?”
洛菲盈转头看了眼他,“孟先生呢?”
“我什么都吃,谢谢夫人。”
“好吧。”夫人转头说了几个菜名,又问道,“阿醇呢?还没回来?”
魏阿姨回道:“小少爷心情不好,说是出去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