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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隐藏 ...

  •   多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三个高矮不一的黑影翻墙攀入校园,从主楼一楼的窗户爬进,自东向西,穿过主楼与副楼间的长廊,来到学校西侧四楼的某间教室——门,不推自开,伴随着窗下树叶被风吹起的哗哗声,三个黑影,直逼紧靠窗边的后排座位。
      “我们把这张桌子搬走,让她明天一来,连课本都找不到。”个头中排第二的那个黑影说。
      “不好。”
      “那我们在桌上画个画吧,擦不掉的那种。”三人中最矮的那个说。
      “也不好。”
      “那要怎么做?”被否决的两个人问最高的那个。
      “我们把这张桌子和别的桌子换一换。”最高的那个成竹在胸地说。
      二人点头。
      继阵阵拖拉推拽的桌椅地板摩擦声后,大功告成。
      三人审视着他们的成果,吹着自窗外吹来的缕缕秋风,满腔激动不惧寒意,在这伸手到眼皮底下才勉强看得见五指的黑夜,他们自信,又瞒天过海地完成了一项复仇壮举。
      这时候,从教室的东面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心知不好,怕是刚才搬弄桌椅的声响被夜巡的校卫听到,于是,此刻要做的,只有一个字:逃。
      “走西门吧!”第二高的人提议。
      “不行,副楼的一楼逃不出去。”
      “我们可以躲在楼梯拐角的休息室。”最矮的那个说。
      “不好,到时候全楼的灯都亮了,跑都来不及。”
      “那怎么逃?”二人又一起问。
      最高的那个凝视着手旁的窗棂,说了两个字:“跳窗。”
      东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时间越来越紧迫,三人已无路可选。
      “我先跳。”第二高的那个说完,一咬牙,脚一抬,嘭地消失在了四楼的窗前。
      黑暗中,最矮的那个,忍不住地瑟瑟发抖,刚才还感觉凉爽的风,此时吹在身上,只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温暖,有力,紧紧地攒住了她。
      “别怕,我们一起跳。”最高的那个说。
      最矮的那个点点头,心中升起的一团暖意释化了所有紧张局促。
      “跳了。”
      一阵猛风乍起,校卫赶到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天一早,闻人婕特地比平常提早了很多赶到办公室,却还是在洗手间里换创可贴时遇到了隔壁公司的保洁阿姨。
      “哎哟,受伤了?怎么弄得?”
      阿姨的关心和大惊小怪搞得闻人婕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怪,生活中她不是个擅长演戏和说谎的人,连对着一个不熟的人随便编个不着调的理由,对她来说都艰难得很。而天知道,为什么Lilian Wong和万迩都会说,她天生就适合干这行。
      “被树枝刮的。”她笑笑,疾步离开洗手间,她能做的,也就是尽量隐瞒实情了。
      保洁阿姨没有得到继续询问的机会,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啧啧感叹两声,在阿姨看来,只是觉得那么张漂亮脸蛋被刮伤太可惜了。
      闻人婕不知道,她其实在这一层楼算得上小有名气,虽然谈起她的公司和工作,众人都觉得讳莫如深。
      不用和隔壁那个以男人为多的IT公司比,就是和另一边女人如云的公关公司和展会公司比,她也是倾楼倾层了。
      只是,没人会把这些好笑的称谓传给她,因为Lilian Wong常年不在,万迩几乎从来不来。
      隔壁公司的网管经常会来敲她的门,问问是否有什么技术需要帮忙。
      闻人婕倒是没有对这种行为包含多少“热心”的成分多想,她总是很诚实地回答他,没有。
      就那挂羊头卖狗肉、数月不更新的官网,别说中个木马病毒什么的很难,即使有人蓄意破坏,真的中了病毒,闻人婕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看。
      当然,即使如此,她偶然也会发现邮箱被撬,电脑里的资料又被非法访问的痕迹。
      不过没关系,她早就按照Lilian Wong吩咐的,将客户委托来的每一份资料伪装成个人简历,放心大胆地存于电脑中。一家猎头公司存些不同行业人员的简历,很奇怪吗?不奇怪,所以,始终没人发现她到底在做什么。
      当今天的敲门声响起,闻人婕以为又是隔壁网管顺路过来询问有无需要帮忙,她正在清理已经解决了的委托业务的资料,不假思索地应道:“这里没什么问题,谢谢了。”
      敲门声却还在继续,而且,今天的敲门声和往日不同,轻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闻人婕只好去开门,看到的,却是两个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的同龄女子。
      她们眼中带笑,但笑不达眼底,职业而熟练的笑容让人觉得周到却并不亲切,就像这城市中大部分面容姣好、家境尚可的正当年纪的女性,大方得体却从不掏心的外表早已是她们竞争防范的最佳武器,是最温柔而无情的利器。
      当然在这开门的几分钟里,闻人婕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的,虽然她明显看得出她们对自己所处办公室的观察后的诧异,但这又如何呢?这就是她办公的地方,这就是她的工作。
      “是这样的,我们是那边公关公司的员工,今晚我们组织了一个相亲联谊活动,想请你来参加。”二人中,笑起来比较甜美的那一个对闻人婕说,说着,她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英文名字“Fiona Fan”。
      见闻人婕没有回赠名片的意思,她们有些失望地相视一眼,另一个清瘦而严肃些的姑娘补充着说:“我们都在这层楼上班,打过好多次照面,但一直没有互相认识。希望今晚是一个契机,以后能够多多邀请你参加我们的活动。”
      “是啊,我们都好想认识你的。”甜美的姑娘娇嗔着说,“就是一直没机会。而且你也知道的,大家都是新人,办活动不容易,就算是帮我们一个忙吧。”
      闻人婕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其实拉不到人才来找自己的吧。虽说她对“拉壮丁”这种事并不反感,毕竟工作不好做,她能够体会,但她也实在找不到参加这次活动的理由,她已经被客户那些雷同的爱情遭遇和求助搞得对谈恋爱这件事倒尽了胃口,还让她去“相亲联谊”?真怕她会当场职业病大发,不是把所有男人无论精英才俊还是谢顶猥琐男一并卷走,就是给他们个个留下阴影这辈子也不要再参加类似的活动。饶了她吧,也饶了那些无辜的男人女人,和这场活动策划。
      “对不起……”
      不等闻人婕说完,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就急着说:“有男朋友也没关系!就当是参加个派对,帮忙凑个数吧。”
      “不,就当是多认识几个朋友。”另一个补充。
      “对……”
      “对不起,我对活动什么的兴趣不大,尤其是和生人在一起。”闻人婕直白地说,她可以给自己找个不去的理由,比如有约会或加班什么的,但她偏不。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那名清瘦的姑娘像是清了清嗓子,声音忽然放低,字句清晰地对她说:“我们找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楼里好多人在传,说你们公司在从事一些不正当的业务,说你……反正,不太好听。大家年纪差不多,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参加我们的活动,证明给那些人看,粉碎他们的谣言。而且,我们这次邀请了不少真正的精英人士,如果你正好没有男朋友,或许真的能碰上有缘人也不一定啊。”
      预想中极力反驳、愤然拒绝,亦或心虚脸红、无言以对的情形都没有出现,闻人婕看上去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她看看眼前的两位,只是平淡地回答:“别人想议论,我管不着,就让他们议论吧。我们公司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去不去,好像跟粉碎谣言也没什么关系。”说的时候,闻人婕想,公司的业务都是替女同胞报仇解恨的事,她们要是知道内情,还不得崇拜死她。
      她这无私而伟大的地下工作者啊!
      “实在不想去,我们也就不勉强了。”二人笑了笑,只是比起刚开门的那一刻,此时的笑不仅不达眼底,连嘴角都扯得牵强了。
      送走了两位意料之外的访客,回到座位上,闻人婕才发现手上还拿着那个叫Fiona的姑娘的名片。她忽然想到,这个Fiona,或者Fiona身边的那个,会不会和委托她的那些客户——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如果把范围再扩大些,在公司的隔壁,在这层楼里,那些每日和她打着照面她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从事何种工作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半个,与她接手过的业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都说把这世界上的任何两个人做连线,哪怕一个在北极,一个在非洲,他们之间有关联的人,也可以控制在6人以下。那么在这座说大很大,说小也小的城市里,这样的几率只会更高吧。
      就好比,昨天那个被她推掉又被万迩接手的委托任务,其中的主角,不正是她这些年来最不想提起却又无时不想起的人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Lilian Wong说过,这份工作是有期限的,但在最终放弃以前,会让她得到很多,金钱,经验,还有她的人生。
      那么,既然迟早要面对,何不让它痛快地到来,也好让她看清,自己的人生道路究竟在何方。
      独自冥思了许久,闻人婕松开了因为突然的担忧而皱紧的眉头,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今晚的选择。

      夜幕降临之时正是各色餐饮夜店兴隆的开始,在这个有着十几个区、流动人口千万、犹如一台由上亿个零件组成的巨大机器的城市里,想要在一个晚上名动全城比登天还难,可想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如隐形人一般游来荡去,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即使是可以倾楼倾层的闻人婕,即使是名副其实的万人迷——万迩,也是一样。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微不足道,他们两个都懂。
      周围的店全都热闹非凡、红红火火,只有万迩此时走进的这家,冷冷清清、惨惨淡淡。店家小妹看到一个带着线帽、胡子拉茬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于是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把菜单递了上去。
      “要点什么?”
      “一杯热奶茶。”
      “我们店里的叉烧很好的。”
      “只要奶茶。”
      不仅邋遢、疑似残疾,还一毛不拔,小妹趁其不注意白了他一眼,悻悻地走了。
      这时候,一个在角落等候了许久的女人起身走过来,坐到了他身后,她戴着墨镜,显然是有意的。
      “你的腿有毛病?我的委托怎么办?”她说,她很喜欢一次提两个以上的问题,若不是被万迩打断,她还会继续问下去。
      “昨天摔的,就是为了完成委托,才摔成这样。算不算工伤?”头戴灰色线帽、嘴唇上方贴着胡茬的万迩转头笑着说,即使邋遢得没个正型,只要被他那深幽的凤眼看过,也很难不做到心跳加快。
      戴墨镜的女人用余光瞥瞥他,有些不自然地坐正身子,她烫着漂亮的大卷,头发不长不短,卷曲的棕色头发垂在肩上,与宝蓝色的外套搭配和谐,她是如此精致得让人转不开视线的女人啊,但即使用墨镜遮着,也遮不住浓浓的哀怨之意。
      “只要你配合得好,我会加倍补偿你。但我不希望你瘸着腿出现,你给我尽快养好伤。”
      “唉。”万迩故作伤心地捶捶腿,“我不是机器人啊,我也不想受伤。”
      “那至少不要像今天这样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
      没等她回答,小妹的奶茶送到,她看着背对背交谈的两人,对这个奇怪的组合显然有些好奇——她都不要理的瘸腿大叔,那位漂亮的小姐为何要和他攀谈?
      女人对她的停留感到不满,这时,万迩忽然抬头,对着小妹咧嘴一笑:“再给我来份叉烧吧。”
      铁公鸡下蛋了?小妹惊讶万分,马上跑向了厨房。
      “那个……我今天没带钱。”小妹一走,万迩就冲着背后无耻地说。
      “昨天查到什么了吗?有没有带过来?”女人却问。
      “那已经是7年前的事了啊,换过很多班级了。”
      “你的意思是教室都变了?什么都找不到了?不会的,上半年的时候,他还说,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我只是说7年过去了,找起来没那么容易。”
      “那么……”被万迩的话吊得有些生气,女人不禁侧头,却又看到那双玩味着的眼。
      “那样东西我没法带出来,但是我想,我找到了。”
      “找到了?是什么?是字吗?”
      “唔……容我说一句,其实我觉得你们的问题和那样东西无关,即使我协助你去演这出戏,有些东西,也仍然是改变不了的。”
      “我只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如果你干不了就直说,我不想和你讨论委托以外的事。”
      “不讨论可以,可有些事我必须清楚,你不希望你挽着我的手去见他的时候,向他介绍,我是一个你拣来的听话的机器人吧。想挑起他的愤怒,我们必须互相配合,只有看透他的心思,才会让他感到我的威胁。”
      女人不得不平息怒气:“看来你今天是不打算告诉我那样东西是什么了。”
      “你太在乎了,一在乎就认真了,认真的人最好骗。”万迩感叹。
      “我这样的蠢女人你接触过很多吧,可没有我们这样的蠢女人,你又靠什么挣钱?在衣食父母面前装爱情顾问,你有资格吗?”
      “我没有。”万迩笑笑,“我正想告诉你呢,其实他的座位附近什么也没有,只是在课桌后面有一个洞,你想象一下,就是那种想要作弊的话,把纸条从课桌里传给前排同学的那种洞。”他边说边比划着。
      女人皱了皱眉,霍地站起来,她的怒气从墨镜深处传来,万迩却仍是嬉皮笑脸的。
      “够了!我不是花钱让你去查这种事的!看在你把腿摔坏了的份上,我就不和你算账了。我现在没法和你谈接下去的事,我想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不会到此为止的。”万迩喝了口奶茶,自信地说。
      女人没有理他,推开椅子,转身离去。
      万迩一下想到了什么,刚想喊她,却看到了身后桌上留下的钱,他笑了笑,重新坐好,喝上一口已经温凉的奶茶,自言自语地说:“说了不会到此为止……”
      小妹端着一盘叉烧过来,却发现只剩瘸大叔一人,想必漂亮的小姐也被他雷走了,不禁厌恶地皱皱鼻头。
      万迩看着鲜红的叉烧,对鄙视他的小妹说:“知道你们店为什么生意不好吗?”
      “啊?为什么?”小妹不以为意地问。
      “所有东西都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加热的,没有人情味,就像刚才那位小姐。”
      又骂店家又骂客人,小妹被他说懵了,满心的鄙夷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才好。
      万迩站起身来,紧了紧衣领,“打包吧”,他说。
      外面是秋天的夜,很凉。满街的灯火照亮了视野,却暖不了已经凉透了的心。加热了的食物,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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