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画家哟！》香草美玉

4、夜莺与少女

　　其实画家是想与少女约定时间会面的，但想到自己不过与她初次相见，关系尚浅，如此唐突，恐怕会留下轻浮放荡的映象，只好就此作罢。

　　但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尽情畅谈，纵声欢笑。谈绘画、赏春景，听鸟鸣、闻花香，将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只不过才刚开始认识，却仿佛已经走完了一辈子，熟悉信任到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想法通通倾泻而出。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

　　日暮西陲，倦鸟归林，原野上的男男女女相继返回城镇。

　　画家在夕阳余晖消散之前，恋恋不舍的与少女告别，独自回到家中。他沿着一条弯弯绕绕、芳草萋萋的小路，缓慢悠闲的步趋着，不时还停下脚步，嗅嗅空气中的繁花芳草香，露出浅浅的近乎微醺的笑容，双手交叉叠放在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状的愉悦中。

　　天边的夕阳已然谢场被点点繁星
　　取代。微风徐徐，草声窸窣，四下静谧无人，只有远处的城镇发出微微火光，导引画家返回。

　　夜莺在画家身后，扑咻着翅膀紧紧跟随，似乎不甘心就这样与画家分别。

　　今天的夜莺度过了自认识画家以来最为糟糕的一天。刚见面的训斥、一天下来画家不经意间的忽视、无法介入他们二人交谈的无奈，这一切都想沉重的锁链一样束缚着夜莺的心。

　　它目睹了画家与少女这一天的纵声欢谈、喜笑颜开。它从来没有看到画家如此快乐过，一直以来，画家都是平和宁静的，甚至有时还有些沉闷和凝重。

　　但在今天画家展示了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自己：被心怀好感的女子亲近的羞涩与激动，得遇知己的欣喜与痛快，这一系列生动鲜活的情绪，夜莺从未见过。二人仅在短短一日内便建造了独属于自己的心灵王国，庄严华美、精巧绝伦，此王国拥有世上最固若金汤的护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除非他们主动推开彼此，否则谁也无法将其分开。

　　直到今天，天真的夜莺由衷地感觉到了自己与画家之间隔着一堵厚重奇高的墙。他们无法流畅舒心的交流 ，彼此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它只是画家一个相伴许久的普通朋友，仅仅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才进行相处，并不交心，并不熟稔，只不过是画家漫漫作画时间里若有若无的慰藉，可能还称不上。

　　它怎么就忘了呢？自己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怎么可能给予画家像人那样的关怀和理解呢？

　　但它依旧不甘心，它对他难以割舍，冬天里相互陪伴，彼此依偎的记忆好像刀刻斧凿般在它心中难以磨灭。到今天，夜莺才发现：从来不是画家需要它，而是它需要画家。

　　而画家呢？他经年独身一人，将身心全然投入他热爱的艺术事业之中。缺朋少伴、知音寥寥，以至于与禽鸟为友 ，困自身于暗室。

　　到今天他终是明白了何为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少女的对绘画的见解出乎意料的深刻，在画画上的种种想法也令人讶异与惊喜。

　　少女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知己良朋。即使已经与她畅聊了一天，但仿佛只有短短一瞬，是有什么精灵能够控制时间，将一天缩减为一瞬吗？那这样实际在是太不知情识趣了！

　　当画家回到家中时，仍然在想着少女，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除绘画以外的事物占据心神。

　　画家躺在床上，摊开双手，细致入微地忆数今天的美好：阳光照满了整个世界，微风轻轻起，刚好吹动伊人的秀发，青草浅浅，才没脚踝，天地一片开阔，原野上明明有三五成群的人，他却
　　只能听见那位少女的声音。如诗如歌、如画如梦。

　　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好，没有任何笔画可以描摹！

　　画家的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祥和的度过。

　　思念、爱慕的情绪越积越深，画家就越想宁静下来，但越想表现得平和就越难以自抑，他现在急需一个人或者动物，什么都好，只要能给他回应，他需要倾诉这如海般浩瀚的情思。

　　夜莺今夜心中同样不平静，这是异于画家如花般灿烂的情感，它是堕落的、难以言说的，充斥着各种消极阴暗、压抑焦虑，但却无法倾泻，更可怕的是这些复杂的情感，如夜莺这般的小生灵，无论如何都是理解不了，这对它而言，太难了！当然，没有人知道，并不代表没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只有些许灵性的夜莺竟然那么容易就染上了人类独有的嫉妒、羡慕、愤恨这种种样样的感情。是因为太亲近人了吗？看来还是是在森林高声歌唱，游戏丛间更适合它呀！

　　可木已成舟、事已成形，纵有千般气力也无法改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画家此时的喜悦、激动之情已达
　　到顶点，他无意中发现落于窗户上的夜莺，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至窗前，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激动但又郑重的道：

　　“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曾经我只有在画的世界里才能体会到乐趣与享受，但是“她”，她给了我新的体验和新的感受 。我无法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放进了柔软轻浮的云朵之上，快活又刺激，一但她对我笑了，我就又像一只小狗一样，在地面上活蹦乱跳、追着自己的尾巴不能自已，开心到原地转圈。”

　　“哦！，怎么办，我实在是太兴奋了！夜莺，好夜莺，你叫唤两声回应一下我，好吗？”

　　“如果不这样，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明明才刚认识，我怎么能够像蝴蝶喜欢玫瑰那样喜欢她。”

　　“她是什么？”“是风华绝代的玫瑰”

　　“不，是无与伦比的女神。”

　　“她是什么？”“她是画”“是花”“是精彩绝伦的戏剧”“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画家语无伦次、状若癫狂，他在狭促的小室里疯狂的踱来踱去，喃喃自语，手脚臂膀撞疼碰伤，都毫无知觉。难道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还是只有这些痴迷艺术的人才会如此。不过，无论如何，陷入爱情的人的蠢态可真是让人捧腹大笑，引以为戒！

　　而可怜的夜莺呢？遭心上人冷落一旁，苦涩无言、心酸难为，只得独自啜泣，暗下咀嚼失恋的青果。

　　此时的画家仍在自说自话、欣喜若狂，活像一幅扭曲的抽象派画作。

　　他也并未发现夜莺此时因画家而出现的低迷与悲伤，只是畅快淋漓的表达着自己的快乐。

　　时间过去良久，夜莺也稍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它抬眸，静静地、满含柔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深陷爱河的年轻画家。

　　他现在的样子迥异于以往，因为爱情他羞涩慌张，情难自抑又激荡疯狂，如痴如醉。

　　平时的他，宁静的像森林深处的碧水湖；温柔的如同林间风，哪怕情绪有了波折也不过就是像风吹草偃，细石沉湖，须臾便恢复原状，哪能像现在这样呢？

　　事异于常，恐会生变，这样过于反常的举动定会横生事端。

　　但当夜莺回想起当初与同伴相见时，它兴奋难抑的告诉他们自己对画家喜爱之情，又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与他这几个月来相伴相随的情形，那反常的模样也与画家现在初陷情潭的傻样不相上下。

　　夜莺是动物，画家是人，但他们却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深陷爱、一样的热情奔放、一样的为爱痴狂。

　　有所不同的恐怕便是画家的爱可能或者可以得到，而它只能遥遥观望或是哑口无言。

　　因为就算它能唱出无数悦耳迷人的情歌，也无法是直达它心爱之人的心中，情歌不能抒发情意，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今晚的月色清亮洁白，花朵馥郁芬芳，草木青葱。光华泻落，给城镇和四周的花木染上了一层清辉，夜莺鸟、布谷鸟、杜鹃鸟的鸣声经久不散，春夜里依旧生机勃勃，如同此时的画家。

　　窗框上的夜莺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爱画家，但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它给不了画家所需的爱与激情。而画家却是幸福的，他遇到了真正能够理解他，懂他，使他快乐的人，这对爱他的自己而言是值得高兴的，但又深知自己做不到拱手相让，不怒不悲，那它该怎么办呢？

　　“夜莺啊”画家再一次靠近过来，轻声地说到，就像一声叹息。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太过疯狂了？”

　　夜莺眼睛一闪，霎时间宁静下来，心中的愁绪万千好像忽然随风散去。

　　这时心中缤繁复杂的糟糕念头瞬间消失，四周也宁静下来了，一切就如同窗外的夜晚那般寂静。

　　它现在只是紧紧地盯着画家，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话。

　　“我也觉得很奇怪，刚刚遇到她时，对她只不过颇有几分好感，但是不知怎的，这份好感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别人都道：做艺术的都比别人感性的多，一点点情感，都可以演化成痴情不悔、至死方休，我以为这是别人不了解，不知情的戏言，反正我是不会这样的。”

　　“但现在我觉得我好像就是这样，有所不同的：或许就是别人真的只有微情薄意，而我是实打实的爱上了她，明明只有一天。”

　　“那这样看来，我的情感可真是异于常人、丰富迅猛啊！”画家忽然感叹道。

　　“你怎么哑了那么久啊？”

　　“还在怪我今天训了你一顿吗？”

　　“那我现在向你道歉，好吗？”画家说道。

　　其实画家很清楚这件事并不是少女的错，可夜莺毕竟陪伴了自己许久，又不过是只小动物，会对自己这个陪伴过它的人有所依恋，也实属正常，瞧”见自己与别的人谈的那么欢，心中肯定会有所不满的。

　　动物多是近熟怕生的 ，何况还是这样的小鸟儿。

　　“啾啾”夜莺叫了起来 ，声音哀婉谦卑，像是在认错。

　　紧接着又轻轻地碰了碰画家的手，以示喜爱服软。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画家问。

　　“啾啾”夜莺又叫，听着很舒服，似乎是认同这句话。

　　画家懂了它的意思。又笑说：“那今晚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会到你的朋友身边啊？”

　　夜莺闻言，径直飞到床头上，意思很明确，是要留下来。

　　画家也没多说什么，脱去身上的外衣，便上床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语不发。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翻过身来，对窗头上的夜莺说：“现在我们和好了，我也向你致歉，你能不能不要对少女有那么大的敌意，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当然，我也保证不会忽视你的，既然我求你留了下来，就需得对你负责。”

　　“行吗？”画家眨着眼睛试问道。

　　夜莺沉默了很久，方才的心中的波涛好像又有涌起的迹象，但是又好像被施了咒似的，顷刻间又复归平静。

　　然后它像人那样点了点头。

　　画家看着它，一阵惊讶，反应过来，放肆大笑。

　　“真奇怪，我好像只是把夜莺当作解闷的“朋友”，与谁交好用得着让它首肯吗？可是知道它放下了对少女的防备，竟然会如此开心，难不成我已经默默地认为夜莺对我而言很重要。”画家想道。

　　“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像是主动向家人报告我有恋人了，并迫切希望他们能同意。”

　　“不过我好像有些自恋过头，怎么就肯定少女也像我这样发疯了似的喜欢。”想到这层，画家心情忽然低落下来。

　　大张旗鼓的告诉你的亲朋，你谈恋了，结果发现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念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怎么想怎么难过啊。

　　但未来难料，谁又能知道呢？或许我会和她在一起，彼此相爱、然后告白，最终结婚，又或许中途而分，不了了之。

　　未来充满了各种惊喜和可能，我也将满怀希望的期待着。

　　画家想啊想就在这时高时低的情绪起伏中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