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补上了那个空》榴俐

4、第四章

　　江慕声没再和卢影提解约的事情，作为‘回报’卢影也没收江慕声转给她的车钱，转手把夏如南的微信推给了江慕声。

　　盯着手机里的名片看了一阵儿，还是没有点击添加好友，转而给财务部打了个电话，请那边给夏如南的工资多加了一百。

　　把手机扔到桌上，暗骂了自己一句。

　　“慕声，电子刊那边排版结束了，你去内网看看，夏如南的成片很不错，这次她有三个内页，等下几期我争取争取，试试让她上个首封。”卢影端着杯子走进来，喝了口刚泡好的咖啡，坐在沙发上。

　　“对了，你说今晚这个秀，咱要不要给她弄张票，一起去看看。”

　　江慕声想起昨天在车上的夏如南摇了摇头，“不用了，她在咱们这儿也就是兼职，那几个全职的不还等着要票么，你给了她，回头她们几个又该不乐意了。”

　　“行吧，那明天我把视频发给她，让她好好看看。”卢影起身走到江慕声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

　　不顾江慕声好奇的目光，转身便向门口走去，“里面有个文件夹，都是昨天拍的她，你好好珍藏吧。”

　　“哎你…”

　　“行了，不用谢我，别看入迷了，五点出发去秀场。”卢影在江慕声起身前迅速打开办公室的门，笑着溜了出去。

　　等办公室重新归于平静，她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拿起了U盘。先是登入内网，滑到夏如南那几页，光标在‘＋’上落了几次。

　　夏如南的表现力比想象中还要好不少，尤其是那张‘盎然’。她穿了件淡粉色的长裙，手里拿了一支樱花，立在大片花圃中，淡淡一笑。没有太多装饰，发丝在脖颈处汇在一起，束成一股落在颈后。长裙的颜色落在她身上竟也不觉俗气，反是添了几分远离烟火之味。

　　等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番后，江慕声的目光又重返那双眼睛。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的五官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变化。江慕声闭上眼睛，这双眼睛和记忆中的那双完全重合。她记不清听谁说过，人长大后，只有眼珠的大小不会改变。那，如果自己留在了八岁的夏如南眼中，是不是也会保留到现在。

　　“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时候外婆家的那个小区里有很多那样的小别墅，离家不远处有一栋空了很久的房子，从来都没有人住。时间长了，雨水把门前的那块空地冲成一个小水洼，下过雨之后，总会有几个蜗牛趴在石头上。

　　还是暑假时，江慕声在小区里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开学后，她不想回去听那无穷尽的吵嚷，便经常在这里待到傍晚才回去。

　　她抬起头，夏如南正背着书包走过来，遮住了半个快到家的太阳。

　　“这里有蜗牛，你要看看吗？”

　　江慕声把一只蜗牛放在掌心，伸到夏如南面前。

　　“你喜欢这个吗？我家旁边的小河边也有很多。”夏如南绕过小水洼，蹲在江慕声身旁。

　　江慕声摇了摇头，“不喜欢，它爬得太慢了。”记忆中母亲给她讲过蜗牛的童话故事，最后告诉她：“你长大了可不能学蜗牛，爬得这么慢，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但它只要一直在爬，总有一天能爬到远的地方。”夏如南把蜗牛放在一旁的土地上，看着它向一块儿石头爬去。

　　夏末的夕阳仍然攒着十足的劲头，不一会儿就在夏如南的脸上添了一层染料。

　　“我皮肤生病了，不能总是晒太阳。”被江慕声提醒后，夏如南才连忙躲到阴凉处。

　　“那会很疼吗？”从夏如南搬进来开始，江慕声很少见她，只偶尔在吃晚饭的时候能侧身看到在厨房刷碗的她，印象中从没见过她这样。

　　“不疼，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来城里，我不能晒太阳。”夏如南骄傲地仰起头冲向她笑道。

　　八岁的江慕声显然还不能理解她口中的生病和进城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她在胡说，“你骗人，我生病的时候特别难受，还要输液，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没骗你，就是因为生病了，我不能和我大姐二姐一起干农活，所以才能到城里来。”夏如南急着解释，还伸出了小拇指，“我们拉钩，我绝对不会骗你。”

　　江慕声看着缺了两颗牙的夏如南笑出声，舔了舔自己也缺了一块的牙床，伸出了小拇指。

　　“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彼时江慕声还不明白进城对于夏如南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夏如南也不知道江慕声在‘朋友’二字上，曾经历过什么。

　　手机震动把她扯回当下。

　　“准备一下，咱们该出发了。”

　　车子开到秀场的时候，已是傍晚。早春的天还不算长，黑色早早登场，从天际开始泼上一层墨色。

　　她望向已经派上用场的灯光，想起五年前第一届春季秀的场景。那时的秀场还小得可怜，灯光也做得一言难尽。几家小型杂志公司和两家不怎么有名的模特公司合资办的秀，自然也不会引来什么‘长枪短炮’，不像现在，媒体早早地就等在外面，生怕落下些重要素材。

　　彼时她也还只是一个小助理，倒也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快走到今天的位置，就像这秀场一般肆意生长。

　　从停车场走向秀场后门的时候，她似乎扫见了一个熟悉的车牌。不会那么巧吧？脑子里划过那么一个念头，又迅速被自己否认掉。

　　秀场设在江边，墨色的江面在灯光的渲染下印出层层光晕。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媒体还没有入场，只有几个官方的摄影师在调试设备。

　　江慕声的眼神飘在周围的布景上，绕了一圈，落在了T台对面戴着鸭舌帽的志愿者身上，再往下看看，不出预料，又是那个熟悉的面孔。

　　再次重逢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城市能有这么多巧合，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夏如南买通了卢影，在她手机上装了定位软件。

　　“你看谁呢这么入迷？做做样子，媒体要入场了。”

　　她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摆出官方的姿势。

　　到整场秀结束，她脑海里也没剩下几个新品的样子，只记得眼神总会跟随着模特的步伐，转向角落里站着的夏如南。

　　“你先回去吧，有个同学来出差，我去接他。”

　　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她看到还停着的那辆车，转身对卢影说道。

　　等卢影坐车走后，她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继续盯着那辆车。又过了近半个小时，停车场的车所剩无几时，她终于看到背着双肩包的夏如南走了过来。

　　“这么巧啊？”江慕声快步上前，按住了刚被夏如南打开的车门。

　　“哟，江总，怎么还没回去？”

　　夜色中，两人倒默契地换上了应付外人专有的假笑。

　　“当然是等着夏师傅亲自送我。”江慕声看着笑弯了眼的夏如南，突然大胆了几分。

　　两天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说话，夏如南的鸭舌帽快要抵住她的额头，江慕声只觉得自己要陷入捉不到的梦境里一般。

　　夏如南眼睛弯着的弧度又加了几分，开口道：“那，请吧。”

　　像是被关住的野马，坐进车里后，两人便没了刚才的大胆，都老老实实看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场景。

　　驶出停车场扫码缴费的时候，夏如南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包里了。正打算转过身拿，却被副驾驶上的人抢了先。

　　“你最近是不是缺钱？”江慕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看着对方有些疑惑的转向她，接着道：“不缺钱的话，你怎么兼职这么多份工？”

　　夏如南笑了几声，敲了几下方向盘道：“江总，你知道这个秀找的是志愿者吧，没有酬劳。”

　　“那…”

　　“我就是同时兼了两份工，模特一般都在白天拍，晚上也没什么事，我正好开车兜兜风。”

　　从江慕声认识她开始，就发现她有着比常人更多几分的乐观，很多痛苦也不过都被她的几句调侃一笔带过。

　　“大学读的什么专业？毕业后怎么没干那行？”

　　“市场营销，万金油，我就是为了来这儿读书，随便选了一个。”

　　“那现在怎么想到当模特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慕声立刻想到了原因，心中暗悔，怎么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了让他们看到。”

　　静了一阵儿，夏如南才答道，语调没什么变化，和前几个问题一样平稳。

　　江慕声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还是高一。她看着深夜还在厨房背书的夏如南，问她怎么这么拼命。

　　夏如南对着她的眼睛说：“我家去年买了台大电视，以后我想让他们从电视里看到我，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说我没用了。”

　　十几岁的江慕声还不似现在这般伶牙俐齿，只会怔在原地，许久才点点头。后来又用零花钱买了不少电池和一个更高亮度的手电筒当做生日礼物之一送给夏如南。

　　那个手电筒上，她贴了一个便签，上边写道：我相信你。

　　车子停在江慕声小区门口时，她才回过神，两人在车里坐了半晌，攒了几年的话题如同被坏了的水龙头堵住的水，一时竟流不出一点。

　　“回去吧，不早了，我再顺路接两单。”夏如南转身取回手机，打开接单的APP。

　　江慕声点了点头，解了安全带下车，车门合上的前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拉开朝着夏如南说道：

　　“夏如南，我相信你。”